第3章 晉成帝司馬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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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太康七年的建康城,正是東晉立國根基未穩的時候。記得宮裏的老嬤嬤常說,我落地那天恰逢驚蟄,春雷震得琉璃瓦都簌簌作響。父皇司馬紹抱著我在宣陽門前站了足足半個時辰,說是要讓天地都見見大晉未來的儲君。那時候我還不懂,為什麽母後庾文君總愛用冰涼的玉鐲子碰我的臉,直到很多年後在太極殿的龍椅上,我才明白那是最早的帝王訓誡。
四歲生辰剛過三天,父皇在含章殿教我認"鼎"字。他握著我的手指在竹簡上摩挲,忽然劇烈咳嗽起來,朱砂筆在"問鼎中原"的"鼎"字上拖出長長一道血痕。那天晚上母後把我摟得特別緊,她身上沉水香混著眼淚的味道,和著窗外淅瀝的雨聲,成了我對建康宮最深的記憶。
鹹和元年正月的積雪還沒化盡,我穿著繡滿十二章紋的玄色袞服,跪在太極殿的丹墀上接過了傳國玉璽。十二旒白玉珠在眼前晃得厲害,我數著垂在眼前的珠子,數到第七顆時聽到太傅庾亮說"陛下該說平身了"。起身時瞥見階下烏壓壓的朝臣裏,郗鑒將軍的白須格外顯眼,他看我的眼神像極了父皇書房裏那尊青銅饕餮。
頭幾年上朝就像在雲堆裏打轉。庾家舅舅總讓我在詔書上蓋璽,蓋得多了,連尚方監新製的朱砂印泥都見了底。有次在禦花園撞見兩個小黃門嘀咕:"聽說庾公又要調王司徒去會稽?"我裝作沒聽見,卻把手裏攥著的青梅捏出了汁水。那天晚膳時母後特意讓尚食局做了青梅羹,可我怎麽也咽不下。
建康城的暑氣最重時,蘇峻的兵馬突然過了牛渚磯。那天我在式乾殿臨《急就章》,忽然聽見宮牆外傳來悶雷般的馬蹄聲。溫嶠大人衝進來時冠纓都散了,他把我塞進母後懷裏那瞬間,我分明看見他腰間玉帶鉤上沾著血。逃往石頭城的路上,母後的翟車顛簸得厲害,她死死護著我,簪子上的金步搖在車簾縫隙透進的光裏碎成星星點點。
石頭城的城牆比建康宮還高,可夜裏還是能聽見叛軍的號角。庾亮帶著殘部退守到這裏時,我第一次看見這個總讓我蓋章的舅舅滿臉血汙。他跪在階前請罪,額頭磕在青磚上的聲音讓我想起父皇咳血那日的筆尖。我伸手去扶他,摸到他甲胄上的箭痕深深淺淺。
溫嶠和陶侃的聯軍來得比預期晚。圍城第七日,糧官說米缸已經見了底。那天夜裏我偷偷掰了半塊麥餅給看門的老禁軍,他布滿裂口的手顫抖著不敢接。後來在朱雀航決戰那天,我站在城頭看見陶侃的白毦兵像潮水般漫過蘇字大旗,忽然明白史書上說的"兵者凶器"究竟是何模樣。
亂平後回鑾那日,建康宮的銅駝都生滿了綠鏽。我在式乾殿的廢墟裏扒出半截焦黑的竹簡,正是父皇教我認字時用的那卷《禹貢》。庾亮要重修宮室,我卻堅持先修太學。記得那天在朝堂上,我故意把玉圭往案上重重一磕:"昔漢武未央宮可燒,獨石渠閣不可廢!"話出口自己都驚著了,原來在石頭城啃麥餅的日子裏,那個隻會蓋章的小皇帝早就死在了箭雨裏。
十八歲加元服那天,我在太廟跪了整宿。祖宗牌位前的長明燈照著高祖皇帝的鎏金像,我突然發現他的眼睛和郗鑒將軍很像。第二天在朝會上,我當眾燒了庾亮請調江州刺史的奏表,火苗躥起來時,瞥見舅舅的嘴角微微抽動。散朝後他單獨留下,我們甥舅倆在式乾殿對坐飲了三盞茶,誰都沒說話。
親政後最難的是平衡各方勢力。王導的琅琊王氏像盤根錯節的老榕樹,庾家的潁川勢力又如新發的竹筍。有次在覆舟山圍獵,我故意讓王導之子王恬和庾家子弟比試騎射。看著他們較勁的模樣,忽然想起小時候看螞蟻打架的時光。那日回宮後,我連夜擬了道詔書,把江北六郡的屯田事務劃給了寒門出身的虞潭。
推行土斷法那年,江東的世家鬧得最凶。會稽謝氏的老族長在太極殿前長跪,我讓宮人給他送去蒲團,自己躲在屏風後聽他們哭訴。後來改"檢籍"為"括戶",特意讓虞允文這樣的庶族官員督辦。有天批閱奏章到深夜,突然發現墨汁在絹帛上洇開的紋路,竟和當年蘇峻之亂時的血漬有幾分相似。
最欣慰的是看著郗鑒將軍訓練北府兵。每次去京口巡視,總愛看那些農家子弟在江灘上操練。有回有個小卒的草鞋破了,我解下腰間玉佩要賞他,郗鑒卻攔住說:"陛下,北府兒郎要的是軍功,不是珠玉。"後來在廣陵大破石虎的那支奇兵,據說就是那個草鞋破洞的小卒帶的頭。
鹹康四年的上巳節,我在華林園曲水流觴時突然咳血。醫官說是多年憂勞所致,開的藥方裏加了二錢朱砂。那晚夢見父皇抱著我在宣陽門看雪,醒來時發現枕畔的奏章被淚水打濕了一片。之後的日子總愛去太學看學生們辯經,聽他們爭論"王弼注"和"鄭玄注",恍惚間又回到父皇握著我手教認字的時光。
最後一次上朝是臘月初八。那天特意穿了父皇留下的舊裘袍,在朝堂上說起要重修洛陽太學時,看見王導的孫子王珣眼睛發亮。退朝時扶了下龍椅的扶手,發現鎏金的龍首竟被磨得發亮,這才驚覺自己已經在這位置上坐了整整十七年。
臨終前那夜特別清醒,召來了庾冰等大臣。看著他們跪在榻前,突然想起當年在石頭城那個遞麥餅的老兵。最後說的話自己都驚訝:"記得給北府軍冬衣多加半斤棉。"窗外的雪下得正緊,恍惚間又聽見四歲那年母後的玉鐲碰在臉上的聲響。
宮漏滴到三更時,我讓內侍把案頭那卷沒批完的屯田奏章拿來。朱筆懸在半空遲遲落不下,墨汁滴在"丹陽"二字上,漸漸暈染成建康城的地圖形狀。最後一點氣力消散時,仿佛看見溫嶠將軍的白馬踏雪而來,馬上依稀是當年躲在翟車裏的那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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