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南朝劉宋 宋少帝義符
字數:2405 加入書籤
我是被史書釘在恥辱柱上的那個人。建康城春日細碎的柳絮飄進窗欞時,我正倚在含章殿的軟榻上數銅錢,掌心的五銖錢還帶著溫熱的汗漬。忽然聽見宮牆外傳來整齊的腳步聲,像極了我幼年時在石頭城聽過的驚蟄雷聲。
那年我七歲,父親剛打下京口。他把我抱上戰馬,鐵甲硌得我大腿生疼。"符兒要記得,天下是坐在刀尖上守住的。"馬鬃掃過臉頰的刺癢至今猶在,可父親再也不會用長滿老繭的手替我擦眼淚了。永初三年那個悶熱的夏夜,我在顯陽殿聞著龍涎香漸漸發苦的氣味,看著父親枯槁的手指突然抽搐著抓緊我衣袖。太醫令跪在屏風後發抖,我竟鬼使神差地掰開那五根鐵鉗般的手指——就像後來他們掰開我攥著玉璽的手。
十八歲生辰那天,尚書台送來三十箱奏疏當賀禮。徐羨之站在丹墀下笑得像隻老狐狸:"陛下該學先帝批閱奏章了。"我盯著他紫袍上金線繡的雲紋,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說過的話:"徐、傅、謝三人,既要用,更要防。"可他們總說我該在太極殿讀書,不該去華林園造什麽水車。有次我悄悄把奏折折成紙船,看著它們在太液池漂遠,檀道濟的胡子氣得直抖:"陛下可知北方鮮卑人正磨刀霍霍?"
其實我知道的。那天夜裏雷雨交加,我摸黑跑到兵器庫,守門的老黃門嚇得打翻了燭台。冰涼的鐵甲貼在臉上時,我聞到了父親的味道。架上長矛的纓穗早褪了色,就像父親晚年花白的鬢角。可第二天徐羨之說兵器庫失竊,硬是杖斃了三個守夜侍衛。
華林園東牆的狗洞是我十四歲發現的。那時父親剛稱帝,我跟著謝晦學《禮記》,總趁他打盹時溜出去。賣糖人的王瘸子說我是城西布莊的小廝,直到有天我在他攤前掏出金錯刀。後來禁軍統領跪在宣室殿外請罪,父親卻大笑說:"豎子能出入宮禁如無人之境,該斬的是你們這些酒囊飯袋。"那天夜裏父親教我認星圖,他指著頭頂的紫微垣說:"天子不是困在九重宮闕裏的囚徒。"
可他們終究把我變成了囚徒。景平二年正月十七,我正和幾個小黃門在華林園挖酒窖。宮娥們新釀的梅子酒酸澀得很,倒進金杯裏像極了徐羨之進貢的湯藥。突然園外火把連成長龍,檀道濟的鎧甲上還沾著雪粒,他身後士兵的靴底在青磚上拖出暗紅痕跡。我攥著酒勺大笑:"檀將軍是來討杯喜酒?"話音未落就被鐵鏈纏住手腕,冰涼的銅鎖貼上脖頸時,我突然想起父親咽氣那晚,顯陽殿的漏刻也是這般刺骨寒涼。
他們把我塞進烏篷船那夜,秦淮河漂著薄冰。艄公的鬥笠壓得很低,可我還是認出是禦膳房劈柴的老吳。船過朱雀航時,岸邊傳來熟悉的糖人叫賣聲,王瘸子的梆子敲得比平時急三拍。我想掀開簾子再看一眼建康城的燈火,押送的侍衛卻用刀鞘壓住我肩頭:"廢帝劉義符,接旨吧。"
西鍾山的冷月照著破敗宮門時,我才知道金墉城不是黃金造的。發黴的褥子爬著潮蟲,送飯的老宦官啞著嗓子說:"徐司徒吩咐過,您還是陛下。"我盯著他托盤裏發黑的炊餅,突然笑出眼淚。當年父親北伐歸來,曾指著洛陽殘破的宮牆對我說:"符兒看,這就是亡國之君的下場。"
四更天的時候,我摸到窗欞縫隙裏嵌著半截斷箭。箭頭鏽跡斑斑,卻還能在磚牆上刻字。我歪歪扭扭地刻下"永初三年春狩",那年父親一箭射穿兩隻麋鹿,我的小馬駒嚇得尥蹶子。羽林郎們跪滿草場,父親卻把弓箭塞給我:"怕血就當不了劉家的兒郎。"那支箭擦著鹿角飛過,驚起滿林寒鴉。
徐羨之派來的使者總在雨天出現。油紙傘滴著水,在青磚地上洇出一個個"囚"字。他們要我寫罪己詔,我蘸著雨水在牆上畫烏龜。最年輕的那個中書郎氣得拂袖而去,轉身時玉佩撞在門框上,脆響讓我想起十二歲打碎的和田玉鎮紙。那天謝晦罰我抄《諫太宗十思疏》,我卻溜去西堂偷看樂坊排演新曲。父親發現後撕了曲譜,卻在我寢殿放了把焦尾琴。
清明那日下了場太陽雨。我正用葦杆逗弄石階下的螞蟻,忽然聽見宮牆外有孩童在唱:"青竹子,黃竹馬,劉家兒郎會騎馬..."調子分明是父親教我的軍中小曲。我扒著牆頭張望,卻見徐羨之的馬車碾過青石板路,車簾縫隙裏閃過半張蒼白的臉——竟像極了被貶交州的二弟義真。
那夜金墉城起了大火。濃煙灌進喉嚨時,我攥著半塊玉佩往密室跑——那是母親臨終前塞給我的。父親曾說密道直通覆舟山,可我摸到的隻有濕冷的石壁。火舌舔上袍角時,我突然想起元熙二年那個黃昏,父親指著夕陽下的建康城對我說:"等天下太平了,爹帶你去錢塘看潮。"
史官們不會記載這些。他們隻會寫"少帝遊戲無度,居喪無禮",卻忘了父親靈柩前長明的魚油燈,是我親手挑了整夜的燈芯。徐羨之們更不會說,那三十箱奏疏裏夾著多少勸進表。就像檀道濟的劍鋒刺進我胸膛時,沒人看見他鎧甲裏襯著母親縫製的護心鏡。
最後一眼望見的星空格外明亮,紫微垣的星光穿過燃燒的梁柱,恍惚又是父親教我認星圖的那個夏夜。隻是這次再沒有粗糙的手掌替我拭去眼角煙灰,唯有玉佩在火中爆裂的脆響,像極了那年華林園裏摔碎的酒壇。
喜歡禁宮秘史:那些被史書屏蔽的吐槽請大家收藏:()禁宮秘史:那些被史書屏蔽的吐槽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