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南朝劉宋 宋前廢帝劉子業
字數:2659 加入書籤
我光著腳踩在太極殿的冰磚上,腳底傳來的寒意讓我想起五歲那年的冬天。父皇的龍輦從建康宮正門駛過時,我正趴在東宮偏殿的窗欞上數著簷角垂下的冰棱。那年建康城冷得出奇,青石磚縫裏都結著白霜,母後說我的生辰是冬至前夜,生來就該與寒冰作伴。
"子業,過來。"母後的聲音在空曠的殿內蕩開回音。我轉身時踩到衣擺,繡著四爪金蟒的太子常服委頓在地,露出裏麵泛黃的絹衣。宮人們都說我長得像父皇,可銅鏡裏那張瘦削的臉分明更像病榻上的母親。她枯槁的手指擦過我額角,"明日太傅來授課,記得把《孝經》背熟。"
建康宮的紅牆太高,把天都切成四四方方的藍布。我八歲那年春天,父皇帶著新封的淑妃去華林園賞花,母後的咳疾又犯了。我躲在屏風後,看著太醫令往藥罐裏添朱砂,母後的臉在藥霧裏忽明忽暗。那日我偷溜去西堂,正撞見三皇弟騎在侍衛脖子上摘杏花,他腰間的玉佩晃得我眼睛疼——那是去年我生辰時求而不得的南海玉。
"太子殿下安。"路過的宮娥跪得太急,漆盤裏的蜜餞撒了滿地。我盯著她發間新製的絹花,突然記起母後說過的話:"這宮裏最不值錢的就是人命。"等我回過神來,那方繡著並蒂蓮的絲帕已經浸透了猩紅。
元嘉二十八年春分那日,父皇在式乾殿當著眾臣的麵摔了奏章。我跪在冰涼的金磚上,聽見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中書令王僧達說我"性躁少文",建議改立三皇弟為儲君。父皇的龍靴停在我眼前,金線繡的雲紋刺得人目眩。那夜我在東宮後苑埋了隻死貓,月光把青竹的影子拉得老長,像極了母後臨終前伸向我的手指。
十二歲生辰那天,父皇賜我雙環玉帶。我摸著玉帶上新刻的蟠龍紋,突然問侍讀謝緯:"你說人死了真會變成鬼嗎?"謝緯的毛筆掉在宣紙上,洇開好大一團墨跡。那年秋天我在西州城看見流民啃食樹皮,有個女童的腕骨細得像母後藥罐裏的參須。回宮後我畫了幅《餓殍圖》,太傅氣得胡子直抖:"儲君當心存仁厚!"
我及冠那日下了暴雨。禮官捧著十二章紋冕服進來時,我正盯著銅鏡裏那道疤——那是去年圍獵時三皇弟的箭簇擦過的痕跡。玄衣纁裳壓得人喘不過氣,腰間的鹿盧劍倒是輕巧。父皇的咳聲從垂簾後傳來,像破舊的風箱。當我接過傳國玉璽時,發現底部缺了個小角,不知是哪朝哪個糊塗皇帝摔的。
景和元年正月初三,我在式乾殿聞到熟悉的藥味。父皇臨終前死死攥著我的手,指甲陷進肉裏。他渾濁的眼珠突然清亮起來,說了句"莫學我",便再沒了聲息。我數著更漏等天明,殿外積雪映著守夜宮燈,恍惚間竟似滿院紅梅綻放。
登基大典那日,日頭毒得很。禮部尚書唱誦祝文時,我盯著他花白胡須上沾著的米粒。當十二旒白玉冕遮住視線時,忽然想起七歲那年躲在龍椅後偷吃的糖糕。散朝後我去太廟上香,列祖列宗的牌位在燭火中明明滅滅,最末那個簇新的金漆木牌還帶著鬆香氣。
第一個月殺了十七個宮人。有個小太監在擦禦案時碰倒了筆架,我讓他頂著硯台跪在殿前。午後的日頭毒,墨汁順著他的額頭流進眼睛。傍晚時分暴雨傾盆,我在廊下看雨水把朱砂衝成淡粉色,忽然聽見有人啜泣。轉身卻隻見銅雀燈台上的燭淚,一滴滴落在青銅承露盤裏。
五叔進京那日,我在華光殿設宴。他獻上的西域舞娘腰肢柔軟,金鈴鐺響得人心煩。酒過三巡,我指著殿前拴著的木驢笑道:"聽聞叔父善畫,不如以此為題?"五叔的狼毫抖了三次才落紙,畫成時滿座嘩然——驢背上分明是我的臉。當夜我在詔獄看他受刑,烙鐵按在絹帛般的皮膚上,焦糊味混著龍涎香格外刺鼻。
山陰阿姊入宮那日,帶來十二個麵首。她斜倚在軟榻上剝葡萄,丹蔻染得指尖血紅。"陛下可知民間夫妻如何度日?"鎏金博山爐騰起青煙,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後來我們並轡出獵,她的馬鞭掃過新科狀元的衣襟,驚起林間寒鴉蔽天。
七月十五中元夜,我在太液池放燈。蓮燈載著寫滿咒文的黃紙順流而下,忽見對岸有人影晃動。禁軍統領說是湘東王在祭奠亡妻,我命人掘了他王妃的墳。三日後湘東王進宮謝恩,我讓他扮作昆侖奴在宴上跳舞。他肥胖的身軀裹著黑紗,汗珠順著三重下巴往下淌。席間有大臣笑嗆了酒,我賞了他三十廷杖。
那日朝會上,有個老禦史顫巍巍地遞折子,說揚州餓殍遍野。我讓他在午門外數石板,數錯一塊便抽一鞭。正午時分禁軍來報,說老家夥數到三百七十塊時斷了氣。我倚在龍椅上吃冰鎮荔枝,忽然想起母後臨終前攥著的藥方,字跡被淚水暈得模糊不清。
九月重陽登高,我在覆舟山遇刺。刺客的刀鋒擦過耳際時,我嗅到熟悉的沉香味——和淑妃宮裏的一模一樣。回宮後徹查六局,杖斃了二十三個宮人。有個宮女臨死前瞪著我笑:"陛下可知夜半鬼哭?"當夜我獨宿式乾殿,更漏聲裏恍惚聽見環佩叮當,起身卻見月光把屏風上的仙人圖映得慘白。
十一月初七下了初雪。我在竹林堂設宴,召諸王叔伯觀獸戲。湘東王被關進鐵籠與黑熊搏鬥時,我笑得打翻了酒樽。誰知那熊瞎子突然發狂,竟撞斷鐵欄直撲過來。混亂中我看見劉彧袖中寒光一閃,想喊禁軍卻發不出聲。溫熱的血濺在臉上時,忽然記起父皇咽氣前說的那句"莫學我"。
最後的意識停留在雪地上的那串腳印,從竹林堂一直延伸到宮牆根。有個小太監曾跟我說,枉死的人會在雪上留黑印子。我想看看自己的腳印是不是黑的,卻怎麽也抬不起頭。寒風卷著雪粒往領口裏鑽,跟那年冬天母後棺槨上的紙錢一樣冷。
喜歡禁宮秘史:那些被史書屏蔽的吐槽請大家收藏:()禁宮秘史:那些被史書屏蔽的吐槽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