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南朝劉宋 宋明帝劉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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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極殿的銅鶴香爐騰起青煙時,我正盯著案頭堆積如山的奏折發呆。登基那年我二十七歲,年號定作泰始。龍椅扶手上的金漆還沒幹透,摸上去總沾手。休仁帶著宿衛軍清剿餘孽那幾日,我夜夜宿在尚書台。蠟燭油滴在攤開的地圖上,把豫州幾個郡縣的名字都糊成了黃斑。有天半夜聽見烏鴉在簷角叫,我抓起硯台砸過去,墨汁濺了值夜的小黃門滿臉。
"陛下,尋陽那邊反了。"休仁撩開帳幔闖進來時,帶著一身血腥氣。他說的尋陽王劉子房是我侄兒,才十四歲的娃娃,舉旗說要清君側。我捏著軍報的手直抖,紙上的"十萬大軍"刺得眼疼。那天早朝我摔了玉圭,滿殿大臣跪著不敢抬頭。最後還是王玄謨老將軍出列,說他願領兵平叛。
出征那日我親自到宣陽門送行。玄謨的白胡子在風裏亂飄,鎧甲上的鱗片閃著冷光。我解下腰間佩劍遞給他,劍柄上鑲的夜明珠還是當年孝武帝賞的。老頭兒跪著接劍時,我瞥見他後頸上有塊陳年箭疤,紫紅紫紅的像條蜈蚣。
仗打了大半年,捷報傳回來那天下著鵝毛雪。我正在華林園看人試新造的指南車,小黃門捧著戰報跑得跌了一跤。展開帛書看見"斬首三萬"幾個字,手指頭突然不聽使喚。玄謨在信裏說,最後決戰那日叛軍驅趕百姓作人盾,他下令放箭時,血水把淮河都染紅了。
那天夜裏我夢見自己站在城樓上,底下烏泱泱全是無頭屍首。有個穿紅襖的小丫頭抱著布娃娃在屍堆裏哭,我想喊禁軍救人,張嘴卻發不出聲。驚醒時冷汗把袞服都浸透了,值夜的宮女嚇得直打顫。後來我讓光祿寺多撥了三千石糧食賑濟淮北災民,可心裏清楚,這抵不過戰場上枉死的冤魂。
泰始三年開春,北魏的使臣帶著兩百匹戰馬來朝貢。我在太極殿設宴,拓跋家的那個王爺喝醉了,非要和我比試箭術。靶子立在百步開外,我搭弓時手抖得厲害——自打那年被關豬圈落了病根,陰雨天右胳膊就使不上勁。金箭擦著靶子邊飛過去,滿場喝彩聲聽得人臉上發燙。那鮮卑漢子倒是爽快,把自己戴的狼頭扳指褪下來非要送我,說是草原上敬重勇士的規矩。
轉過年來邊關就亂了。北魏趁著江淮鬧蝗災,發兵二十萬南下。八百裏加急軍報送到時,我正在太廟給祖宗上香。香灰落在手背上燙出個水泡,也顧不上疼,連夜召集群臣議事。老將們都說該守,以淮水為界跟鮮卑人耗著;幾個年輕文官嚷嚷著要禦駕親征,說能提振士氣。
最後還是聽了江湛的主意,派沈攸之帶五萬精兵馳援壽陽。臨行前我在西明門給將士們賜酒,有個小兵捧著酒碗直哭,說他娘剛害了風寒。我解下大氅給他披上,轉身時聽見隊伍裏有人吹起了羌笛,嗚咽咽的調子散在寒風裏,聽得人心裏發酸。
壽陽城守了整整九十八天。城破那日我在式乾殿摔了茶盞,碎瓷片劃破掌心都沒察覺。後來逃回來的傷兵說,沈將軍最後帶著親衛隊衝進敵陣,渾身插滿箭矢還砍倒了北魏大纛。我讓畫師照著描述繪了幅《忠烈圖》,掛在武庫最顯眼處,逢年過節總要親自去上炷香。
仗打打停停拖了五年,江北六郡丟了大半。有天上朝時,禦史中丞突然出列,說彭城太守私通北魏。我還沒開口,休仁已經拔劍架在那人脖子上。後來查實是誣告,可彭城太守到底還是吞金自盡了。那天夜裏我在宮牆上轉悠,看見角樓裏當值的士兵在傳看家書,突然想起自己已經三年沒踏出過建康城。
泰始七年冬至,天冷得邪乎。我在式乾殿批奏折,炭盆烤得人頭暈。侍中送來北魏求和的國書,條件是要把長公主嫁過去和親。我攥著朱筆半天落不下去,墨汁在絹帛上洇出個紅疙瘩。屏風後頭突然傳來環佩響,十一妹衝出來跪在地上,發髻上的步搖纏住了簾子。她說寧願絞了頭發當姑子,也不去鮮卑人帳裏受辱。
最後是王太妃解的圍。她帶著命婦們在太廟前跪了三日,說劉家女兒不能重蹈漢室覆轍。我頂著大雪去扶她起身時,老太太嘴唇都紫了,還攥著我的手說:"陛下若是應了,老身現在就撞死在祖宗牌位前。"
和親的事到底沒成,改成了每年多給北魏送二十萬匹絹。戶部尚書來哭窮那日,我掀了禦案。竹簡砸在蟠龍柱上散得到處都是,有個簡冊滾到江湛腳邊,他撿起來看了眼,突然跪下說:"臣願往會稽督辦鹽稅。"後來他在錢塘江邊累吐了血,運回來的鹽船倒是比往年多了三成。
日子過得像走馬燈,轉眼泰豫元年的上巳節,我在華林園設曲水流觴宴。酒過三巡,休仁突然拎著酒壺湊過來。他眼角堆滿皺紋,可眼神還跟當年劈開豬圈鎖鏈時一樣亮。"彧哥記不記得,咱們小時候偷喝先帝的葡萄酒,醉倒在馬廄裏?"我笑著點頭,轉眼看見他袖口露出的刀疤,又想起竹林堂那夜的喊殺聲。
沒過半年休仁就病了。太醫說是心疾,得靜養。我去他府上探望時,看見案頭堆著北疆布防圖,朱砂批注密密麻麻。他掙紮著要起來行禮,我按著他肩膀直發抖。出門時吩咐黃門侍郎,把新貢的雪山參全送過來,可到底沒留住人。停靈那日,我扶著棺木走了三裏地,玄衣上全是香灰印子。
自那以後身子骨眼見著垮了。上朝時總犯困,有回差點從禦座上栽下來。太醫令換了三茬,藥方子從鹿茸寫到朱砂,喝得人嘴裏整天泛苦味。有天夜裏夢見自己回到湘東王府,十五歲的我正對著銅鏡試蟒袍,轉頭衝我笑:"陛下這些年,可還快活?"
泰豫六年開春,北魏又撕了和約。這次我決定禦駕親征,誰勸都不聽。大軍開拔那日,十二歲的太子扯著我盔甲不撒手。我把他抱上龍椅,教他握緊玉圭:"記著,這天下姓劉的坐不穩,就得換姓司馬的、姓蕭的來坐。"鑾駕出朱雀門時,聽見城牆上有百姓在哭,也不知是舍不得還是怕打仗。
走到盱眙就病倒了。咳出的血沫子染紅了白虎幡,隨軍太醫抖得篩糠似的。那夜躺在營帳裏,聽見外頭更鼓聲忽遠忽近。突然想起二十歲生辰那晚,我和休仁偷溜出王府看花燈,秦淮河上漂著千百盞蓮燈,照得水麵像撒了金粉。賣餛飩的老漢多給了半勺蝦米,休仁笑說這是要交好運的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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