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南朝南齊 齊和帝蕭寶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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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康城的宮牆總帶著股陰濕氣,永明六年臘月初八,我在西昌侯府後殿呱呱墜地。接生嬤嬤後來跟我說,當時父親蕭鸞正在前廳摔茶盞——他盼了半年的揚州刺史之位又落空了。母親張氏是低等嬪妃,生我時連個暖爐都沒討到,青磚地上漫著血水,混著窗外飄進的雪粒子,結成薄薄的冰碴。
    三歲那年除夕宴,我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叔祖父蕭賾。這位南齊武帝喝得滿臉通紅,突然把我拎到禦案上坐著,酒氣噴在我臉上:"小七眉眼倒有幾分像朕!"滿殿文武霎時安靜如墳,父親慌忙跪下謝恩,我卻被案上金盤裏的炙駱駝峰吸引了注意。後來才明白,正是那天的僭越之舉,讓父親動了不該有的心思。
    六歲開蒙那日,母親天不亮就起來給我梳頭。她手指凍得通紅,還要笑著安慰我:"融兒今日見了師傅,千萬記得手心朝上接書冊。"太傅王儉的白胡子垂到胸口,戒尺敲在《急就篇》上震起浮塵:"殿下可知"霍光輔政"典出何處?"我答不上來,窗外恰傳來三哥蕭寶卷射雀的歡叫,羽箭破空聲驚飛了滿樹麻雀。
    建武元年父親稱帝時,八歲的我還不懂什麽叫"廢立"。隻記得那天宮門外的哭喊聲持續到深夜,母親把我摟在懷裏,用絹帕堵住我的耳朵。第二天經過太極殿,白玉階上暗紅的血跡已經滲進石縫,幾個小太監正用刷子拚命刷洗,銅盆裏的水換了一茬又一茬。三哥突然從柱子後跳出來,手裏晃著條血淋淋的綬帶:"小七,猜猜這是哪位叔公的腸子?"
    永泰元年春旱,父親開始咳血。太醫令開的五石散裝在金箔裏,每次服用都要配上三盞烈酒。有回我撞見他獨自在宣德殿,龍袍鬆垮垮掛在身上,正對著高祖畫像喃喃自語:"皇叔,您當年也是這般夜不能寐麽?"案頭的奏折堆得比我還高,最上麵那份寫著"竟陵王私藏甲胄三百具"。
    七月廿三的寅時,我被急促的拍門聲驚醒。母親抖著手給我係衣帶,眼淚砸在珊瑚扣上啪啪響。太極殿裏二十七口藥爐同時沸騰,蒸氣把十二旒冠冕都熏濕了。父親枯枝般的手突然抓住我腕子:"南康王府...第三棵...桂花樹..."話沒說完就鬆了勁,掌心的老繭刮得我生疼。殿外驟然傳來三哥的狂笑,他提著染血的寶劍衝進來,劍尖還在往下滴血:"老東西終於死了!"
    新帝登基的鼓樂響徹建康時,我正跪在永福省給母親捶腿。她膝蓋上的青紫半月未消,卻催我趕緊抄完十遍《法華經》:"你三哥昨夜又杖斃了三個言官。"窗外飄來烤肉的焦香,蕭寶卷在芳樂苑架起二十口鐵鍋,把勸諫的老臣扔進去烹煮,說是要"熬出忠骨"。
    隆昌元年上巳節,母親往守門侍衛手裏塞金簪時,我清楚看見她腕上的淤青——前日三哥來"探病",說我們母子長得像高祖,非要母親穿上男子朝服跳舞。江陵城的官道比建康平整,馬車顛簸間,母親突然扯下發簪抵住喉嚨:"融兒,若遇追兵,你隻管往前跑。"她眼底的血絲在月光下像蛛網,我突然發現她不過三十出頭,鬢角竟已全白了。
    七叔蕭穎胄的荷花池有七種顏色,我常在池邊背《漢書》,總被躍出水麵的紅鯉驚擾。那些白衣文士起初對我視而不見,直到某日我指出他們引錯的《鹽鐵論》章句。七叔摸著絡腮胡大笑:"南康王倒是塊讀書料!"他腰間的環首刀柄鑲著瑟瑟石,每次議事時總把刀鞘拍得啪啪響。
    永元二年的夏夜悶得人透不過氣,七叔突然踹開我的房門。他渾身酒氣,手裏攥著卷檄文:"你三哥把徐孝嗣尚書切成八塊喂狗了!"燭火把"蕭寶卷"三個字照得忽明忽暗,像條扭動的蜈蚣。七叔的手勁大得要把我肩骨捏碎:"雍州蕭衍的兵馬已過夏口,我們要在江陵立朝廷!"
    被架上明堂那日,袞服熏了整整三遍香,卻掩不住腋下的黴味。七叔的心腹沈約高聲誦讀檄文時,我數著殿頂的藻井——正中的蓮花紋缺了片花瓣,像咧開的嘴在嘲笑。蕭衍派來的使者叫王茂,他遞上盟書時,拇指上的鐵扳指刮破了絹帛,暗紅的血絲在"同獎王室"四字上暈開。
    冬天第一場雪壓折江陵老槐時,建康城破的捷報與七叔的死訊同時傳來。他咽氣前還攥著前線戰報,嘴角黑血染汙了"含德殿"三個字。沈約紅著眼睛說:"蕭衍大軍不日將至。"我突然想起父親臨終的囈語,趁夜摸到南康王府舊址,卻見第三棵桂花樹的位置隻剩個焦黑樹樁——三哥兩年前就把王府燒成了白地。
    中興元年的元會禮像個蹩腳的戲台。王茂牽來的白馬踩著建康城的瓦礫,十二旒冠冕的玉串少了三串。太極殿前的血跡變成深褐色,螞蟻排著隊往石縫裏鑽。蕭衍念檄文時,他兒子蕭統在殿下玩彈弓,金丸打在我膝邊的蟠龍柱上,濺起的碎屑劃破了臉頰。
    禪位前夜,崔慧景帶著十個刀筆吏闖進寢殿。這個曾給三哥舔過靴子的佞臣,如今把硯台拍得震天響:"陛下該學學漢獻帝!"我盯著他新蓄的山羊胡,突然想起江陵荷塘裏啃荷葉的水老鼠。玉璽砸在紫檀案上的悶響驚醒了打瞌睡的小黃門,他慌亂中碰翻燭台,火苗躥起來燒焦了半幅帷幔。
    姑孰行宮的蟬鳴比建康刺耳。我在西廂房找到半截斷劍,每天清晨用它挖土種竹。鄭伯禽來送鴆酒那日,新筍剛冒出尖角。他靴筒上的蟠螭紋用金線繡成,晃眼得很。"陛下可知蕭衍得了傳國玉璽?"他邊說邊碾碎腳邊的筍尖,"說是從井裏撈出來的,還帶著王莽篡漢時的缺口呢。"
    白瓷瓶摔碎時,三十四隻麻雀從簷下驚飛。最後一刻我竟想起永明六年的雪夜,父親嗬著白氣說"該取個硬氣些的名字"。劍鋒切入脖頸的涼意,像極了那年母親喂我吃的冰鎮杏酪。血漫過青磚縫的瞬間,我終於明白父親未盡的囑托——桂樹下的短刀本可斬斷枷鎖,而我們蕭家人,終究都困死在這座名為野心的宮殿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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