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南朝南梁 梁武帝蕭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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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那會兒,秣陵縣同夏裏的老宅子正廳梁柱被白蟻蛀得厲害。母親後來總念叨,說接生婆剛把我裹進繈褓,外頭就傳來羽林軍馬蹄聲——大明八年四月,前廢帝劉子業剛被弑,建康城還在宵禁。父親蕭順之當時任丹陽尹功曹,成天忙得腳不沾地,直到滿月酒那天才抱著我說:"這小子哭聲洪亮,將來怕是個不安分的。"
七歲開蒙那年,表兄蕭鸞來家裏做客。我躲在屏風後偷看,他腰間玉帶扣上的螭紋在陽光下晃眼。後來他考我校《論語》,我背到"君子不器"時故意拖長調子,被他用戒尺敲了手心:"滑頭小子,治國平天下靠的可不是耍嘴皮子。"這話倒像讖語,二十年後他篡了劉宋江山,我跪在太極殿上朝時,總盯著禦座後的蟠龍柱出神。
十九歲進國子學那陣,建康城時興在青溪邊賽馬。有回我騎的那匹棗紅馬驚了,直衝向竟陵王蕭子良的車駕。侍衛們拔刀時,車簾裏突然探出柄玉如意挑開簾子:"好個鮮衣怒馬的少年郎!"我滾落馬背抬頭,正撞見王爺含笑的眼睛。三日後收到西邸雅集的帖子,那燙金箋上還沾著雞籠山的竹葉香。
西邸那三年過得快活。每月望日,沈約、謝朓幾個在聽鬆閣鬥詩,我總愛窩在臨窗的竹榻上剝蓮子。記得有回寫《河中之水歌》,王融笑我"莫愁女怕不是照著秦淮河花魁描的",我反嗆他"總比某人總寫些廟堂頌詞強"。那會兒哪知道,十年後王融會因擁立竟陵王失敗被誅,血濺朱雀門時手裏還攥著半闕沒寫完的詩。
永明十一年春寒料峭,先皇病重的消息傳來時,我們正在西邸圍爐煮酒。王融突然摔了酒盞,扯著我衣袖的手直發抖:"道堅兄,今夜若帶家將圍了台城..."話音未落,外頭響起羽林軍鐵甲鏗鏘聲。蕭子良麵色煞白,手裏的犀角杯"當啷"砸在青磚地上。後來聽說王融被拖出府時,官靴在雪地上蹭出兩道血痕。
外放竟陵太守那日,母親將祖傳的魚腸劍塞進我行囊。船過夏口時遇上逆風,我在艙內翻看《孫子兵法》,忽然聽見岸上傳來楚地山歌。推開窗,暮色裏纖夫們弓著脊背拉纖,號子聲混著江水拍打船舷的響動,竟比建康城的絲竹更讓人心顫。
鎮守襄陽那七年,真把半輩子汗都流盡了。夏日帶兵卒挖護城河,淤泥裏泡得腳趾潰爛;寒冬裹著羊皮襖巡城,朔風刮在臉上像刀子。有回北魏遊騎夜襲,我帶著三百輕騎出城截殺,彎刀砍卷了刃才殺退敵軍。回營時親兵幫我卸甲,發現中衣後背結著層血冰碴子——不知何時被流矢劃了道口子,竟渾然不覺。
永元二年秋雨綿綿,我正在校場試射新製的神臂弩。箭靶百步外立著,連發三矢皆中紅心。忽見驛道上一騎絕塵而來,馬上老卒滾落塵埃,懷裏掏出個沾血的布包。展開兄長蕭懿的絕筆信時,一滴雨正砸在"東昏無道"的"道"字上,墨跡暈開像朵猙獰的花。當夜召集部將,案頭燭火把眾人影子投在營帳上,晃得像群張牙舞爪的鬼。
起兵那日晨霧未散,江陵城頭的杏花瓣被露水壓得低垂。曹景宗牽來匹白馬,說這是襄陽百姓湊錢買的戰馬。我摸著馬鬃想起少年時驚了竟陵王車駕的棗紅馬,突然笑出聲:"這畜生可比當年那匹溫順多了。"渡江時遇上暴雨,艨艟在浪濤裏顛得像片柳葉。我死死攥著船幫,指甲縫裏嵌滿桐油灰,恍惚聽見韋睿在身後嘔吐聲混著風浪。
建康城破那日,東昏侯的寵妃潘玉兒正在仙華殿梳妝。我提著劍闖進去時,她簪著半支金步搖回頭笑:"將軍是來取妾身首級的?"劍鋒擦著她脖頸劃過,削落幾縷青絲。後來在武庫清點出三十萬領金甲,曹景宗啐道:"夠買下整個江北的糧草!"我摸著冰涼的甲片,突然想起襄陽老兵們磨破的草鞋。
登基大典前夜,我在太廟跪了整宿。父親牌位前的長明燈爆了三次燈花,守廟的老宦官說是吉兆。可當我捧著玉璽踏過朱雀航,當年被竟陵王車駕濺濕衣擺的青石板,突然在日光下泛著血色的光。祭天時青煙嗆得人流淚,沈約在旁低聲道:"陛下,該念禱文了。"我才驚覺掌心被玉圭硌出了血印子。
天監初年整頓戶籍,查出會稽大族隱匿丁口三萬。那夜尚書令範雲抱著賬冊哭諫:"陛下若行土斷,恐傷江東根基!"我把茶盞摔在他腳邊:"根基?江淮流民易子而食時,這些根基在哪!"後來推行土斷法,建康城每月都有世家馬車載著金銀來疏通,全被我扔去鑄了鎮河鐵牛。
鍾離圍城最艱難時,韋睿差人送來個錦盒。打開是根枯瘦的野參,附信說"臣日服三片,尚能挽弓"。我連夜調集五萬石糧草,親自督著民夫在淮水架浮橋。運糧船被北魏火箭點燃那夜,我在行營望見北岸火光衝天,攥斷的佛珠劈裏啪啦滾了滿地。直到韋睿的"水上長城"築成,才覺出嘴裏全是血腥味——竟把腮幫子咬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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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身同泰寺那出戲,原是想治治那些貪墨的世家。誰知朱異帶著群臣跪在佛堂前哭嚎,活像送殯的孝子賢孫。我穿著僧衣啃胡餅,看他們一車車往寺裏運銅錢,忽然想起少年時在竟陵王府,蕭子良指著滿堂珍寶說:"這些俗物,不及半卷《莊子》。"那日黃昏收了三億萬贖身錢,轉頭就撥給揚州修了十二座義倉。
浮山堰垮塌那夜,我正在華林園批閱賑災奏折。急報傳來時,筆尖朱砂滴在"準奏"二字上,活像道血口子。冒雨趕到淮河岸邊,見下遊浮屍塞川,有個婦人抱著木盆哭喊:"老天爺啊!"我奪過侍衛的刀就要往脖子上抹,被王茂死死抱住腰:"陛下!江北百姓還等著您做主啊!"後來減膳撤樂三年,有次昏倒在太極殿,太醫說是餓的。
兒女債最是難償。臨安公主私奔那日,我砍了十二個守門侍衛。後來她抱著外孫進宮,小娃兒抓著我胡子喊"翁翁",我轉頭對宗正寺卿說:"把死囚牢裏那些偷雞摸狗的,都放了罷。"蕭綜那孽障投魏後,有密探捎回他寫的《聽鍾鳴》。讀到"憔悴無人問,空餘淚千行"時,我砸了最愛的越窯青瓷硯,卻悄悄讓暗衛往洛陽送了包建康的桂花糖。
侯景來降時,那羯奴額角的刀疤還滲著血。他說"願為陛下牽馬墜蹬",我卻聞到他身上有股腐鼠味兒。朱異收了二十車明珠,在朝會上把胸脯拍得山響:"此天賜陛下之神將!"後來叛軍圍城,我在淨居殿聽見餓殍的呻吟,竟與當年淮河災民的哭嚎疊在一處。餓得發昏時,恍惚見父親拿著戒尺站在跟前:"衍兒,這天下你治得可好?"
最後的清醒時刻,我摸著胸口嶙峋的肋骨,忽然想起七歲那年上元節。父親帶我在秦淮河放水燈,我寫的"願為良臣安天下"順流而下,撞翻了蕭鸞叔父的"宦海清平"燈。如今八十載光陰淌過,建康城的萬家燈火裏,可有一盞映著當年的赤子心?喉頭腥甜翻湧時,似乎聽見朱雀航上馬蹄嘚嘚,竟是永明年間那個縱馬飛馳的錦衣少年,正踏著滿江星月向我奔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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