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南朝南梁 梁敬帝蕭方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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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的那天建康城下了場黑雪,宮人們說這是蕭家要遭劫的征兆。祖父蕭衍抱著我在太極殿轉了三圈,手指蘸著朱砂在我眉心點了個紅印:"這孩子眼尾帶煞,得用文殊菩薩的佛光壓著。"後來我才明白,這抹朱砂不是護身符,倒成了我命裏洗不掉的罪孽。
普通七年開春,我五歲生辰剛過,就被送進同泰寺當佛童。青石板沁著香灰的潮氣,早課時總能在經幡後頭看見父親抹眼淚。那年七月十五盂蘭盆節,我穿著金線袈裟捧蓮花燈,燭油滴在虎口燙出個水泡。祖父在法會上宣布舍身出家,滿朝文武抱著他的袈裟痛哭,我躲在韋陀像後麵數供桌上的銅錢,檀香味熏得人直犯困。
侯景打破建康城那年我二十二歲,正帶著三千兵馬守京口。那夜江風刮得邪乎,戰船上的火把剛點著就被吹滅。叛軍的箭雨來得突然,我左肩中箭時還攥著半塊沒吃完的胡麻餅。被拖上敵船那刻,我瞧見副將王顯祖的頭盔在江麵打轉,像隻翻了肚皮的烏龜。
在侯景的地牢裏關了八個月,倒讓我學會了聽腳步聲辨時辰。辰時三刻會有獄卒來倒馬桶,帶著秦淮河邊的魚腥味;午時送來的糙米飯總摻著砂礫,嚼起來嘎吱響。最難受的是夜裏,老鼠啃腳趾的疼痛混著傷口潰爛的腐臭,倒讓我清醒地記著自己是蕭家子孫。有回侯景親自來勸降,我朝他臉上啐了口血沫,他拿刀背敲碎我兩顆槽牙,我倒覺得痛快——至少這痛是實在的。
被押到鄴城那天正趕上大雪,北齊的宮門高得仰頭看不見頂。文宣帝高洋喝醉了酒,非要讓我和熊羆搏鬥。冰天雪地裏,我攥著半截斷矛,眼看著那畜生撲過來時,突然想起同泰寺放生池裏的老龜——原來人和畜生到了生死關頭,眼神竟是一樣的。矛尖紮進熊眼時熱血流了滿手,高洋在閣樓上拍欄杆大笑,賞了我件染血的狐裘。
在鄴城當人質的第十個年頭,我學會了用鮮卑話罵人。高家幾個王爺常拿南朝舊事取樂,有回廣寧王醉醺醺問我:"聽說你們蕭家皇帝舍身出家,莫不是窮得連袈裟都要大臣贖?"我把酒壺砸在他金冠上,被鞭了二十下關進冰窖。那天夜裏凍得啃雪止渴,倒想起建康城夏日的冰鎮蔗漿,甜得紮嗓子。
太清五年秋,北齊的使節突然給我送來全套南朝衣冠。玄色深衣的領口繡著龍紋,熏的是建康城寶林寺的沉水香。侍候更衣的小宦官手直抖,係錯兩次玉帶才低聲說:"您要回江南了。"我摸著久違的吳錦布料,突然發現袖口針腳是反的——北齊的繡娘到底不懂南朝規製。
坐在回建康的馬車裏,我數著車簾外的梧桐樹。王僧辯派來的護衛個個繃著臉,倒像押解囚犯。路過廣陵時,有個老婦追著馬車哭喊"陛下",被士兵一鞭子抽在路旁。我攥緊了袖中的玉圭,棱角硌得掌心生疼。這"陛下"當得窩囊,連北齊護送我的將軍都能直呼我名諱。
承聖四年五月初三,我在太極殿登基那日,簷角的銅鈴全被摘了。王僧辯說鈴鐺吵得人心煩,我卻知道他是怕聽見前朝舊音。龍椅扶手上的刀痕還在,摸著像蜈蚣爬過手背。陳霸先進殿時甲胄都不卸,靴底沾著的泥漿在金磚上印出朵朵灰梅。他遞詔書時虎口的老繭刮過我手指,我突然想起鄴城鬥熊那日握著的斷矛。
當皇帝的頭一個月,我改了七次年號。北齊要改"天啟",王僧辯堅持用"紹泰",最後折中成了"天成"。批奏折那方玉璽是連夜趕製的,邊角都沒磨平,蓋在絹帛上總滲墨。有天夜裏我偷蓋在袖口內側,第二日上朝時陳霸先盯著那抹紅印看了半晌,嚇得我三天沒敢換衣裳。
七月十五盂蘭盆節,我照例要去同泰寺進香。禦輦走到半道被百姓扔爛菜葉,有個漢子吼了聲"北狗皇帝",禁軍統領當場就要殺人。我撩開車簾說:"今日盂蘭盆節,不宜見血。"那漢子被按在地上,眼睛瞪得像銅鈴,我突然覺得他像極了當年在鄴城冰窖裏的自己。
最難受的是處理南朝舊臣的奏章。尚書左仆射王克寫折子痛斥北齊幹政,墨跡力透紙背;轉頭又給高洋上表稱臣,字跡諂媚得能滴下蜜來。我把這兩份折子對著燭火看,薄絹疊在一起,竟能拚出個完整的"奴"字。夜裏夢見祖父在佛前抄經,寫著寫著突然變成血書,驚醒時發現咬破了舌尖。
九月重陽宴上,陳霸先敬酒時說錯了祝詞。他本想說"萬壽無疆",結果說成"萬壽無僵"。滿朝文武憋笑憋得臉色發青,我倒覺得這錯得好——在鄴城十年,我早就是個活死人了。宴後王僧辯在偏殿摔了茶盞,罵我是"扶不上牆的爛泥",我盯著他官袍上的仙鶴補子,心想這鳥兒繡得真胖,怕是飛不動了。
臘月裏北齊催要淮南三郡的文書到了,燙金封皮像塊棺材板。陳霸先和王僧辯在朝堂上吵得唾沫橫飛,我數著陳霸先鎧甲上的甲片,數到三百七十一片時,他突然拔劍砍斷了殿柱。木屑紛飛中,我瞧見王僧辯的襆頭歪了,露出半截花白頭發。最後協議是割兩郡,我抖著手蓋印時,印泥糊住了"皇帝信璽"的"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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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成二年開春,我在禦花園埋了壇建康土。陳霸先的探子挖出來呈到朝堂,說是通敵證據。我摸著壇口的裂縫說:"這是留著配藥治水土不服的。"滿朝哄笑,隻有王僧辯臉色鐵青。下朝後我吐在白玉欄杆旁,早膳吃的杏酪全糟蹋了,倒是引來群錦鯉爭食。
五月梅雨季,北齊使臣送來十車鄴城牡丹。花根上纏著密信,要我毒殺陳霸先。我把信紙團成球扔進香爐,火苗躥起時想起高洋喂熊吃的毒肉丸。當夜陳霸先的侍妾暴斃,他帶兵圍了宮門,我隔著紗簾說:"將軍不如把牡丹栽在玄武湖。"他佩劍上的血滴在牡丹花上,倒比胭脂還豔。
八月十五那晚,我獨自登上台城賞月。守城的老卒醉醺醺哼著吳歌,調子和我母親生前唱的一模一樣。陳霸先突然出現,遞給我塊月餅說:"陛下該學學怎麽挑棗泥餡。"我掰開月餅,裏頭掉出半塊虎符,月光下泛著青光。那夜後我右耳開始失聰,禦醫說是風邪入體,隻有我知道是嚇的。
十月初九霜降,北齊騎兵突然出現在長江北岸。王僧辯連夜進宮,官袍下套著鎖子甲。我把傳國玉璽塞給他時,他手涼得像死人。宮變那日我在佛堂抄《金剛經》,"應無所住而生其心"這句話寫了十七遍。陳霸先殺進來時,經文的墨跡還沒幹透,他劍尖上的血滴在"住"字上,倒像多了個朱砂批注。
被廢那日下著凍雨,我主動褪下龍袍。中衣左袖內側還留著偷蓋的玉璽印,陳霸先的眼角抽了抽。出宮時路過同泰寺,當年埋下的建康土早被雨水衝散。有個小沙彌在掃落葉,腕上戴著和我幼年一模樣的佛珠,我伸手想摸,被侍衛用槍杆擋開。
關在別宮的第二個月,我學會了用發簪在牆上刻字。先刻《詩經》,再刻《楚辭》,後來滿牆都是"式微式微胡不歸"。看守的老宦官有回喝多了說漏嘴,說陳霸先要送我回北齊。我砸了藥碗,瓷片劃破手心也不覺得疼——鄴城的冰窖可比這兒冷多了。
永定二年三月初七,陳霸先派人送來壺酒。裝酒的玉壺是我登基時北齊送的賀禮,壺底還刻著"天命攸歸"。我敬了南天三拜,又朝北叩了九個頭。毒酒入喉像吞了團火,燒得五髒六腑都打卷。倒地時瞥見梁上燕子窩,雛鳥張著黃嘴叫,和二十二歲那年京口戰船上的雛燕叫聲一模一樣。
最後一絲清明裏,我聽見有人喊"閔帝崩了"。突然想起四十年前同泰寺的早課,祖父敲著木魚說:"眾生皆苦。"那時我不懂,現在想來,最苦的莫過於生在帝王家。簷角鐵馬叮當響,恍惚間以為是鄴城風雪聲,又像是建康城的盂蘭盆節佛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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