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南朝南陳 陳廢帝陳伯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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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定三年初春的建康城,宮牆上的冰棱還未化盡,我就被裹進駟馬安車送進了東宮。那年我虛歲六歲,按《陳書·廢帝紀》"永定三年五月庚寅,立為皇太子"的記載,正是陳武帝陳霸先確立儲君的關鍵時刻。馬車經過朱雀航時,我扒著車窗看見青溪裏浮著未融的薄冰,像極了乳母前日打碎的琉璃盞。黃門侍郎王瑜抱我下車時低聲叮囑:"太子殿下切記,從今往後再沒有"阿大"這個乳名。"
真正的帝王課業從仲夏開始。每天寅時三刻,太子詹事到仲舉便帶著《尚書》來叩門。這位後來在《南史》裏留下"忠鯁遭戮"評語的顧命大臣,彼時總愛用戒尺敲打我的掌心:"殿下可知"元良萬國,以貞四海"作何解?"我盯著他腰間隨動作晃動的翡翠貔貅——那是父親陳蒨還是臨川王時賞的佩飾,玉料裏沁著道血絲般的紅紋。
天康元年四月丁酉日的更漏聲,在我記憶裏永遠帶著血腥氣。按《陳書·文帝紀》載,父親陳蒨確實崩於這天酉時三刻。當時我正在臨摹他批過的"淮南流民安置疏",朱砂突然在"準"字上暈開,抬頭看見母親沈皇後踉蹌著撞開殿門,九翟冠上的東珠滾落在我腳邊。"快...快換素服..."她染著丹蔻的指甲掐進我腕間,那抹紅痕三日後都沒洗淨。後來翻查起居注才知道,就在我跪在靈前數香灰時,叔父安成王陳頊已連夜接管了羽林衛——這細節與《資治通鑒·陳紀三》"宣太後與中書舍人劉師知等矯詔遣頊還東府"的記載微妙地重合。
守喪第七夜,陳頊提著羊角燈闖進靈堂。他蟒袍上的金線在燭火裏明滅不定,腰間新換的銅魚符碰著劍鞘叮當響。"太子可讀過《霍光傳》?"這話嚇得我打翻藥盞,褐色的湯藥在青磚上蜿蜒成"權"字。他抬靴碾過水漬的動作,恰如《陳書·宣帝紀》所述"性深阻,有謀略"的寫照。那晚我蜷在孝幔後,聽見外間將領們甲胄相擊聲,終於明白父親臨終緊攥著半塊虎符的含義。
登基大典前夜的情形,《南史》記載甚簡,隻說"文帝崩,太子即皇帝位"。而真實的那夜,到仲舉在值房教我辨認傳國玉璽的螭紐紋:"陛下看這缺角,永定三年攻廣陵時磕的。"他枯瘦的手指劃過冰涼的玉石,"武皇帝曾說,殘缺才是真正的圓滿。"我想問先帝是否也在此處學過這些,卻聽見宮牆外傳來馬蹄聲——後來才知道,那是陳頊的親信華皎在調動城防。
光大元年正月的朔日朝會,成了我帝王生涯的轉折點。按《陳書·到仲舉傳》,彼時"安成王頊專政,仲舉與仆射劉師知等謀出頊"。當我在禦座上問及揚州旱情,陳頊的笏板突然重叩青磚:"陛下可知太建年間積欠的軍糧數目?"戶部尚書毛喜應聲出列,捧著賬冊的手穩如當年在軍中執旗——這位後來在宣帝朝官至侍中的能臣,此刻正用數字織就囚籠。到仲舉剛要開口,陳頊的門生孔奐突然高呼:"安成王府已斷葷半月以充軍糧!"滿朝朱紫齊刷刷跪倒時,我攥斷了冕冠的玉藻。
始興王伯茂的悲劇,在《陳書》僅有"性聰慧,好詩文"的記載。每次退朝後,他總拉著我去太液池喂錦鯉。"阿兄看那條赤鱗的,"十四歲的少年把魚食撒成弧線,"昨兒尚寢局說安成王往池裏放了三十尾新魚。"我笑著往他領口塞雪團,卻瞥見掌池太監正往這邊窺視——後來在囚居西省時才想通,那些錦鯉恰似天嘉舊臣,正被陳頊的勢力慢慢蠶食。
中秋夜宴的血腥預兆,《陳書·華皎傳》有載:"光大元年,皎求廣州以自固,未報,遂反。"當陳頊捋袖露出腕上新疤時,我手中的金樽潑濕了團龍紋。"華皎叛軍困守孤山十日,最後連馬鞍皮都煮食了。"他晃著酒液輕笑的樣子,與史書"頊談笑用兵,皎軍遂潰"的記述分毫不差。三日後收到彈劾到仲舉的奏本,說是從華皎舊部處搜出密信。我在朝會上摔了折子:"單憑幾個字就要誅殺顧命大臣?"陳頊撫著玉帶踱近丹墀:"陛下可聽過"清風不識字"的典故?"他抬手時,我瞥見袖中黃綾的一角——和父親臨終攥著的衣料紋路相同。
臘月裏的雪災壓垮了尚書省廊簷,也壓斷了我的帝王命數。《陳書·韓子高傳》載:"光大元年冬,前上虞令陸昉等誣子高謀反。"當韓子高被貶為江州司馬的敕令頒下時,到仲舉在宣政殿前長跪的身影,成了史書"十一月甲寅,慈訓太後黜廢帝為臨海王"的前奏。雪花在他肩頭積了半寸,散開的白頭巾下露出刺目的灰發,這場景後來被魏徵在《陳書》批注:"主弱臣庸,禍至無日矣。"
陳頊兵圍太極殿那日,恰應了《南史》"宣帝乃黜伯宗為臨海王"的記載。伯茂闖進來時,玉冠歪斜地掛在發間:"阿兄!朱雀門的戍衛換成了陳頊的私兵!"我替他正冠時發現,親王常服上的蟒紋竟繡反了爪數——尚服局的敷衍已到了這般地步。取來父親賜的龍泉劍時,劍穗上的明珠早被宮人竊換成了琉璃,這細節史官自然不會記載,卻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被囚西省的日子,《陳書》隻淡淡記了句"太建二年四月乙卯,薨,時年十九"。而真實的那兩年,我常在夜半驚醒,聽著更漏數前朝舊事。某日見陳頊儀仗經過冷宮,昔日伴讀的柳莊已換上五品官服,他慌亂摔斷的象牙笏板,恰如我斷裂的帝王命數。伯茂最後一次翻牆送來《吳越春秋》時,月光照亮他掌心的弓弦勒痕——原來史書未載的細節裏,我的少年親王早已暗自拉滿了複仇的弓。
鴆酒送到那日,白瓷壺上的五爪金龍比我的冠冕還要精致。《資治通鑒》載:"廢帝殂,諡曰臨海湣王。"而史筆未及處,我正嚼著母親藏在簪中的麥芽糖。永定三年的曲水流觴宴上,父親指著醉倒的王司徒笑道:"帝王醉死也得挺直脊梁。"此刻我蜷在黴爛的錦被裏,咳出的血染紅了半幅《鹽鐵論》——到仲舉的批注"民力竭則國本危"在血漬裏愈發刺目。
五更鼓響時,喉頭的腥甜突然變得滾燙。恍惚看見父親站在滿殿白幡間,枯槁的手握著朱砂禦筆:"伯宗,筆要拿穩..."我撲向那抹殷紅時,史書裏的墨字突然活過來:《陳書》的"廢帝仁弱,頊果於廢立",《南史》的"安成王挾震主之威,終行篡弑",最後都化作掌心的冰涼。原來天家骨血,終究澆不熱這九重宮闕的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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