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南朝南陳 陳宣帝陳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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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陳頊,字紹世,建康城永福坊的老槐樹抽新芽那年,我降生在昭烈公府東廂房。梁武帝中大通二年的梅雨季長得讓人心慌,簷角的雨簾晝夜不停,母親張氏臨盆那日,院裏枯了三年的石榴樹突然爆出滿枝紅花。接生婆子說這是"火德之兆",可後來我總想,若真是天命所歸,何至於讓我半輩子都在血水裏打滾?
    父親陳道譚跟著叔父陳霸先在外頭打仗,七歲前我最大的樂子就是蹲在府門口數馬蹄印。侯景之亂爆發那年,叛軍的鐵騎踏碎了建康城的安寧。記得城破那夜,姑母把我塞進米缸,隔著木板縫看見她胸口綻開的血花比石榴花還豔。我在發黴的米粒間蜷了三天,咬爛了袖口才沒哭出聲——那是我第一次明白,亂世裏活命的本事不是詩書禮樂,是能憋住氣的狠勁。
    逃到會稽山那年冬天,破廟裏的北風卷著雪粒子往骨頭縫裏鑽。堂兄陳蒨把最後半塊麥餅掰給我時,手指凍得紫裏透青:"宣弟,等叔父打回來,咱們天天吃胡麻蒸餅。"我嚼著混了冰碴的餅渣,眼睛盯著廟門外那杆斜插在雪地裏的斷戟。叔父陳霸先每半月派人送次糧,有回信使背上插著三支箭,血把裝粟米的麻袋都染紅了。
    十七歲跟著叔父殺回建康,朱雀航上的焦屍堆得比城牆還高。有個隻剩半截身子的老兵突然抓住我腳踝,喉嚨裏"嗬嗬"響著吐出半枚帶血的銅錢。叔父的馬鞭"啪"地抽在我背上:"愣什麽?彎腰撿錢的工夫夠你死三回!"那夜在營帳裏,我握著銅錢看了半宿,終於悟出個理兒:在這人吃人的世道,心軟就是往自己脖子上套絞索。
    承聖三年叔父登基,我在太極殿前跪接始興王印綬。玉階下站著的新科進士們吟著賀表,可風裏飄來的分明是江州水寇劫糧的急報。堂兄陳蒨斜眼睨我的那抹冷笑,比寒冬臘月的冰棱子還刺人。果然永定三年叔父剛咽氣,新帝的調令就到了王府——江州刺史,聽著威風,實則是要把我流放到瘴癘之地。離京那日,妻子柳敬言抱著繈褓中的叔寶追到渡口,我硬是沒回頭。艄公說長江水比往年渾,我舀了碗水喝出鐵鏽味,原來是攥得太緊的指甲掐破了掌心。
    天嘉元年北周來犯,我帶著三萬兒郎死守峽口。宇文護的戰船黑壓壓擠滿江麵,像極了那年侯景叛軍的鐵騎。有個叫周鐵虎的副將提議夜襲,我盯著他臉上那道從眉骨劃到嘴角的疤,突然想起會稽山雪地裏掰餅的堂兄。那夜火燒連營的亮光映紅半邊天,我在箭樓上看著北周兵撲進江裏,竟嚐到了血沫子的鹹腥——原來不知何時咬破了舌頭。
    最慘烈的是巴丘圍城戰。天嘉三年秋,北周大軍把城牆圍得像鐵桶。糧絕的第七日,守軍開始煮皮甲充饑。夥頭兵王二愣剁了自己左腿扔進鍋裏,笑著說:"王爺千金之軀,可不能餓著打仗。"我嚼著那碗黏糊糊的肉湯,突然想起離京時柳氏塞給我的那包桂花糖——早知今日,該給弟兄們留些甜頭。城破那日,我被反綁著押過甕城,看見王二愣的斷腿還在冒熱氣的鐵鍋裏浮沉。
    在長安當質子的五年,倒讓我看清了人心能有多髒。北周武帝的宴席上,我學會了麵不改色地咽下腥膻的酪漿,還能跟著龜茲樂伎打拍子。有回宇文邕醉醺醺地問我:"你們南蠻子不是最講氣節?陳王爺這般能屈能伸,倒像我們鮮卑兒郎。"我晃著酒樽指向窗外柳樹:"陛下看那新抽的嫩枝,彎得越低,來年長得越直。"其實心裏門兒清:建康城那位巴不得我死在異鄉,可我偏要活著回去打他們的臉。
    天康元年春,堂兄病危的消息混在商隊貨箱裏送到質子府。暗格裏的半塊虎符硌得我胸口生疼——這是當年叔父分給我們兄弟的信物。趁著守軍換防,我帶著二十死士翻出長安城牆。記得那夜北鬥星亮得邪性,胯下馬匹跑死三匹,終於在第七日清晨撞開建康城門。靈堂裏的白幡還沒掛齊整,我按著侄子陳伯宗單薄的肩膀歎道:"陛下年幼,且讓叔父替你扛著這風雨吧。"太建元年的雪下得鋪天蓋地,我坐在叔父坐過的龍椅上,摸到墊子底下幹涸的血痂——永定三年平叛時流的血,原來早就滲進了木頭縫裏。
    要說這輩子最痛快的時刻,還得數太建五年北伐。二十萬大軍橫渡長江時,艨艟戰艦掀起的浪頭打濕了旌旗。前鋒周炅拿下呂梁的捷報傳來時,我正在喝治咳疾的苦藥,那碗黑湯突然嚐出了蜜味。可吳明徹這頭強驢非要在泗水和北齊死磕,寒冬臘月非要等什麽"天時"。結果人家掘了河堤,大水衝得我軍七零八落。撤兵那日經過彭城郊外,看見餓殍枕藉的慘狀,我突然想起巴丘城頭那鍋斷腿湯——原來不論南北,百姓的苦楚都一個樣。
    太建十一年的重陽宴,歌舞升平裏藏著刀光劍影。三子叔陵舉著夜光杯說祝酒詞,眼角卻往太子叔寶身上瞟。十九子叔儉借著酒勁要舞劍助興,劍鋒擦著我脖頸過去,削斷了三根白須。那夜咳得睡不著,聽著更漏聲想起叔父臨終的話:"咱們陳家的氣數..."後半夜突然驚醒,發現中衣被冷汗浸得透濕——原來夢裏又回到了長安質子府,宇文邕舉著酒樽問我:"陳王爺,可曾後悔?"話沒答完,滿城柳絮突然化作建康楊花,落了滿硯朱砂。
    這兩年腿腳越發不聽使喚,去年秋獵從馬上栽下來,生生摔斷了左腿骨。太醫令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可我躺了不到半月就撐著上朝——北齊那邊又鬧饑荒,流民都快湧到長江北岸了。前日對鏡梳頭,發現白發裏摻著零星黑絲,倒像當年在巴丘城頭沾的灰。伸手去撣,卻摸到滿臉溝壑,這才驚覺自己早不是那個能三日不眠追擊殘敵的將軍了。
    今晨太醫令來請脈,看他胡子抖得像風裏的蛛絲,就知道時辰到了。把太子和幾位老臣喚到榻前,叔寶哭得龍紋錦被上一灘水漬。我想給他擦淚,卻摸到被麵上凸起的紋路——永定三年的血漬經了三十年漿洗,早成了洗不掉的暗紋。屏風後轉出個戴孝的身影,恍惚像是早夭的永興公主。耳畔忽然響起建康城此起彼伏的蟬鳴,跟五十二年前我出生時一樣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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