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北朝北魏 道武帝拓撥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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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拓跋珪,草原上的狼崽子。那年我六歲,記得雪下得能把氈房壓塌。母親把我裹在羊皮襖裏,指甲掐進我胳膊:"別出聲。"
馬蹄聲像打雷,混著賀蘭部人的怪叫。舅舅賀訥舉著火把掀開簾子時,我看見母親的臉白得跟外麵的雪一樣。
"阿姊,拓跋部完了。"舅舅的彎刀在滴水,"把孩子交出來,我保你當賀蘭部的王妃。"
母親突然抓起火塘裏的鐵鉗,燙得自己手掌冒煙。她把滾燙的鐵鉗橫在我脖子上:"要麽讓我們走,要麽帶走兩具焦屍。"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草原上的女人比男人狠。
我們在牛車裏顛簸了七天七夜。母親把最後半袋馬奶全倒進我嘴裏,自己嚼雪咽皮甲。到獨孤部地界時,她瘦得能看見肋骨在袍子底下凸出來。部落首領劉庫仁掀開車簾時笑了:"賀蘭家的瘋女人?"
後來我才懂,母親用自己當籌碼,換來了獨孤部的庇護。那年冬天的雪特別厚,我總夢見鮮卑武士的彎刀劈開父汗的帳篷,血濺在羊毛氈上,像開了一地紅芍藥。
十六歲生日那天,劉庫仁的兒子在宴席上摔了酒碗:"養不熟的狼崽子!"他的刀還沒出鞘,我已經把割肉的小銀刀插進他咽喉。血噴到烤全羊上,滋滋作響。
母親衝進來時,我正在舔刀刃上的血。她一巴掌把我扇得撞倒銅燈架:"你以為這是草原上的狼崽子遊戲?"
那夜我們逃出獨孤部,馬背上掛著的皮囊裏,裝著劉庫仁兒子的頭顱。母親在前頭策馬,笑聲被北風吹得七零八落:"拓跋部的種,就該喝仇敵的血!"
賀蘭部的帳篷比山還高。舅舅賀訥舉著牛角杯迎出來,酒灑在貂皮大氅上:"我的小外甥長大了。"他的手掌拍在我肩頭,重得像要捏碎骨頭。
三個月後,我在賀蘭部的祭天儀式上砍了白犛牛的脖子。血濺到長生天的圖騰柱時,二十七個部落首領齊刷刷跪下。舅舅的臉色比死人還難看,他的親衛剛摸到刀柄,我親手馴養的海東青就啄瞎了那人的眼睛。
"草原的規矩,"我踩住滾落的眼珠,"誰能讓長生天降下神鷹,誰就是王。"
複國那天下著凍雨。平城的土城牆被雨水泡得發軟,守將慕容麟在城門樓上喊:"鮮卑小兒!"他可能沒想到,我讓士兵把馬糞和羊毛捆在一起,點著了往城裏扔。黑煙裹著惡臭鑽進城牆縫,守軍吐得連弓都拉不開。
進城時踩到具屍體,腸子從鐵甲裏流出來,被雨水衝得發亮。慕容麟的首級掛上旗杆時,母親突然抓住我的手:"珪兒,你眼睛紅了。"
她不知道,我整夜整夜睡不著。閉上眼就看見父親被亂刀分屍的樣子,聽見姐姐們被拖走時的慘叫。有次我砍了十七個俘虜試刀,血漫過靴底才覺得能喘氣。
長孫嵩說我該娶個漢人皇後。那老狐狸眯著眼:"要坐穩中原,總得沾點書卷氣。"結果他給我找來的是慕容部的公主,轎子抬進來時,我聞到她身上有檀香味。
新婚夜我撕爛了她的綢衣。她在發抖,卻咬著嘴唇不哭。第二天看見她胳膊上的淤青,我突然想起母親舉著鐵鉗的樣子。那之後三個月,我沒再進她帳篷。
真正讓我頭疼的是北邊的柔然。那幫馬賊像草原上的蝗蟲,搶完就跑。有次我帶著八百輕騎追了三天三夜,追到漠北發現他們在分贓。我讓士兵把馬尾巴全點上火,受驚的戰馬衝進敵陣時,柔然人還以為天降火雨。
殺到第十七個時,我的刀卷了刃。隨手抓起地上的斷矛捅穿對方喉嚨,熱乎乎的血噴進嘴裏,鹹得發苦。回營路上遇見個漢人老頭,他說這叫"以暴製暴",還念了句"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我賞他袋金沙,轉頭跟長孫嵩說:"把這酸儒趕遠點。"
遷都平城那日,南邊的探子送來急報:後燕皇帝慕容垂親征。我站在新修的城牆上啃羊腿,油滴在剛鋪好的青磚上。慕容垂那老東西七十歲了還能騎馬,確實是個麻煩。
參合陂那場仗打得慘。河水都被血染紅了,浮屍堵住河道。我讓士兵把俘虜全推進河裏,看著他們像下餃子似的撲騰。慕容寶逃跑時連玉璽都丟了,我拿它墊桌腳,奏章批起來倒是穩當。
母親就是這時候瘋的。她半夜闖進大殿,頭發披散著像女鬼:"珪兒,你身上有黑氣!"我聞到她滿身酒味,當年舉鐵鉗的手現在抖得握不住酒杯。
她開始頻繁召薩滿進宮。有天我撞見他們在跳大神,牛頭骨滾到我腳邊。母親撲過來抓我的龍袍:"惡鬼附身!把我兒子還來!"那刻我突然明白,她愛的從來不是活著的我,而是死去的拓跋部亡靈。
賜死詔書是我親手寫的。宦官端毒酒去時,母親正在梳頭。聽說她喝完還抿了抿口脂,銅鏡裏映出三十年前那個舉鐵鉗的女人。
從那天起我睡不安穩。總覺得有雙手在掐脖子,湊近銅鏡看,喉結上真有兩道紅印。太醫說是酒喝多了,我把藥碗砸他臉上:"庸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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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信佛是遇見法果大師那年。老和尚眉毛長得能打結,說我在大同雲岡看見的佛光不是幻覺。我讓工匠照著我的臉雕佛像,眼尾那道疤也得刻上。有次巡幸時看見未完工的大佛,石匠的血滲進砂岩,像給佛像點了胭脂。
最疼的還是背上舊傷。當年打劉衛辰部中的箭毒,每到陰雨天就鑽心地癢。有次發作時我砍了伺候更衣的宮女,後來在血泊裏看見她驚恐的眼睛,竟和慕容公主新婚夜的眼神重疊在一起。
兒子們漸漸大了。拓跋嗣總躲在藏書閣,身上有股墨臭味。拓跋紹倒是像我年少時,但他看我的眼神讓我想起賀蘭部的舅舅。
那日圍獵,我在馬背上看著拓跋紹彎弓。箭矢破空時驚起三隻鷂子,他卻不射最大的那隻,偏要追著雛鳥連發七箭。碎羽混著血珠濺在枯草上,他回頭衝我笑:“父皇當年在參合陂,也是這樣戲耍燕軍的吧?”
我攥著馬鞭的手突然發僵。當年坑殺數萬降卒時,血水漫過腳踝的黏膩感又爬上脊背。拓跋紹策馬繞著我轉圈,馬蹄踏碎了滿地殘羽:“聽說慕容寶被俘時尿了褲子,父皇怎麽不把他的膀胱割下來泡酒?”
夜宴時我故意摔了金杯。拓跋嗣嚇得打翻硯台,墨汁在青磚縫裏蜿蜒成河。他跪著收拾碎片,手指被割破都不敢吱聲。拓跋紹卻翹著腳啃羊腿,油順著下巴滴進銅爐,滋啦一聲竄起青煙。
“明日去修佛窟。”我踹翻案幾,羊頭滾到拓跋嗣膝前,“你倆親自背砂岩上山。”
拓跋嗣背著竹簍摔了七次,掌心磨得見骨。拓跋紹把石塊全倒進山澗,拎著空簍子哼鮮卑小調。監工的漢人侍郎來報信,我讓他跪在碎石子路上數沙粒。數到九百八十粒時老東西昏死過去,我讓太醫潑醒接著數。
夜裏去佛窟巡視,未完工的佛陀在火把下忽明忽暗。拓跋嗣蜷在角落裏發抖,拓跋紹正用鑿子給菩薩刻胡子。我奪過鐵錘砸爛半張佛臉,石屑崩進拓跋紹左眼。他沒哭也沒叫,舔著帶血的嘴角笑:“父皇的眼睛也在流血。”
回宮路上遇見慕容皇後。她提著燈籠立在夾道,影子被拉長得像吊死鬼。“陛下可知嗣兒在發燒?”她說話帶江南口音,聽著像貓撓門板。我抽了她一鞭子,燈籠滾進溝渠,燒著了去年高車部進貢的波斯毯。
那夜我做了個怪夢。母親在給佛陀梳頭,用的竟是當年那柄生鏽鐵鉗。佛頭突然轉過來,露出拓跋紹的臉:“老狼要換皮了。”
驚醒時滿帳血腥味。守夜宮女被掐死在榻前,指甲縫裏全是我胳膊上的皮肉。我光腳踩過血泊,銅鏡裏映出的不是人臉,是毛色斑駁的老狼。
宮牆外的打更聲突然斷了,像被人掐住脖子的鷓鴣。我仰麵躺在血泊裏,波斯地毯吸飽了血,沉甸甸壓著脊梁骨。拓跋紹的靴底碾過我右手——這隻手曾經握過賀蘭部的權杖,也擰斷過柔然可汗的脖子。
"老東西,"他蹲下來扒我眼皮,"你的海東青呢?"
我喉嚨裏咕嚕著血泡,突然想起最後一次放鷹。那畜生盤旋三圈後,竟俯衝下來啄我的金冠。當時就該明白的,草原上的鷹從不留戀舊主。
寢殿外響起馬蹄聲,比當年賀蘭部追殺我們母子的動靜還急。拓跋紹臉色變了,他大概沒想到,我早讓長孫嵩在禦馬監養了三百匹汗血馬,蹄鐵都反著釘。
"你和你娘一樣蠢。"我咧開嘴笑,血糊住了牙。他舉刀要砍我脖子時,殿門轟然倒塌。月光漏進來,照見拓跋嗣的白甲閃著魚鱗光。
到底是讀過漢人書的,他殺人都比別人講究。一劍穿透拓跋紹後心,劍尖從胸前冒出來,還特意偏了半寸沒刺破蟠龍紋。我忽然很想告訴他,當年我殺劉庫仁兒子時,血噴得比這高多了。
"父皇..."他跪著要來扶我。我抓住他手腕,摸到脈搏跳得跟受驚的兔子似的。這小子天生體弱,五歲那年被戰鼓聲嚇吐過奶。
"聽著,"我指甲掐進他肉裏,"你要把漢人的書燒了,把...把佛經塞進薩滿嘴裏..."背上的箭毒突然發作,疼得我眼前發黑。真該死,臨了還要受這罪。
最後的力氣全用在扯他玉帶上。那上麵的和田玉扣,是我從慕容垂棺材裏扒出來的。拓跋嗣嚇得直哆嗦,真不像我的種。當年我十六歲手刃仇敵,可是把人家心肝挖出來下酒。
黑暗漫上來時,我聽見此起彼伏的"萬歲"。這些蠢貨,新皇帝還跪在血水裏發抖呢。有隻老鼠從梁上竄過,尾巴掃落幾點灰塵。忽然想起第一次進平城皇宮,也是這樣仰頭看房梁,心想漢人皇帝真可憐,住在木頭籠子裏。
再睜開眼是在馬背上。不對,是牛車。羊皮氈子硌著臉,母親哼著鮮卑小調在趕車。我伸手摸脖子,沒有刀口,隻有被鐵鉗燙的疤。
"珪兒再忍忍,"母親回頭笑,嘴角結著血痂,"過了這片戈壁,賀蘭部的鷹能帶我們回家。"
我想告訴她賀蘭部早沒了,想說你的頭發該梳一梳了,張嘴卻變成六歲孩童的嗚咽。北風卷著砂石砸在車篷上,像萬千冤魂在敲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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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傳來雷聲。不,是馬蹄聲。母親突然把我塞進裝黍米的麻袋,她的血滴在我眼皮上,溫熱的。
"狼崽子要活下去。"這是她最後的話。我從麻袋縫看見銀甲反射月光,比草原上任何一柄彎刀都亮。
有人掀開麻袋時,我咬住了他的虎口。腥甜的血湧進口腔,卻聽見爽朗大笑:"好小子!跟我當年一個脾性!"
抬頭看見張被火燒過的臉,右眼窩空蕩蕩的。是長孫嵩,不過年輕了二十歲。他腰間掛著漢人的玉佩,手裏卻提著鮮卑人的骨錘。
"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狼崽子。"他把我甩上馬背,鞍韉上還沾著碎肉。我沒哭也沒鬧,這氣味比母親的羊皮襖更讓人安心。
場景突然碎裂。法果大師的檀香,慕容皇後折斷的指甲,參合陂漂滿屍首的河水...所有畫麵擰成一股麻繩,勒得人喘不過氣。我拚命抓撓喉嚨,摳下來滿手帶血的皮肉。
"陛下!陛下!"有人在搖我肩膀。睜眼是拓跋嗣哭腫的臉,他背後的太醫正往銀針上淬火。我想笑,這窩囊廢居然沒趁機掐死我。
"父皇中風三日了。"他擦淚的帕子繡著並蒂蓮,娘們唧唧的。我喉嚨裏發出嗬嗬聲,他趕緊湊近聽。
"殺...把拓跋紹...的頭...做成溺器..."
他嚇得跌坐在地,玉佩磕在磚上碎了。碎玉濺到我手背,涼絲絲的。當年慕容公主自殺時,打翻的妝奩裏也有這麽塊玉。
五更鼓響時,我總算能動了。支開所有人,扶著牆摸到密室。這裏藏著賀蘭部的狼頭纛,還有母親那柄生鏽的鐵鉗。手指撫過鉗子上的焦痕,突然想起她咽氣前,嘴唇翕動著說"對不起"。
暗門吱呀一聲。慕容皇後舉著燭台站在那,綠鬆石耳墜晃啊晃。她居然沒戴孝,還穿著大婚時的絳紅襦裙。
"陛下可知今天是什麽日子?"她笑出兩個酒窩,"是我們漢人說的中元節,鬼門關開的日子。"
我想喊侍衛,卻發不出聲。這女人從袖中掏出個陶罐,打開是黑糊糊的藥湯。她舀了一勺吹氣,像當年喂我喝鹿血羹。
"陛下總說妾是慕容部的細作,"藥勺抵在我唇邊,"卻不知妾的娘親,是被您做成"人燭"的柔然女奴。"
藥很苦,苦得舌根發麻。她開始哼小曲,調子和母親趕車時哼的一模一樣。燭火突然爆出個燈花,我看見無數黑影從牆裏鑽出來,有被坑殺的燕軍,有剝了皮的薩滿,還有母親——她這次沒拿鐵鉗,雙手血淋淋的。
慕容皇後在笑,燭台燒著了帷幔。火舌舔上狼頭纛時,我竟覺得暖和。六歲那年的雪夜,要是有這麽團火該多好。
最後的意識停留在母親懷裏。她哼著歌,用燒焦的手拍我後背。遠處傳來長孫嵩的喊殺聲,賀蘭部的鷹在長嘯,而慕容公主正在灰燼裏跳舞,裙擺開出一地紅芍藥。
【後記】公元409年,拓跋珪次子拓跋紹弑父,旋即被兄長拓跋嗣誅殺。拓跋嗣繼位後推行漢化,北魏王朝逐漸成為融合胡漢的北方霸主。平城西郊的雲岡石窟持續開鑿六十餘年,第五窟大佛眼尾的疤痕,至今仍在煙熏火燎中若隱若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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