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北朝北魏 太武帝拓跋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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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蜷縮在含章殿的龍榻上,聽著窗外呼嘯的北風卷過平城宮牆。五十歲的身體已經像根被蟲蛀空的老樹,可耳朵卻出奇地靈光——遠處武庫方向傳來鐵甲碰撞的聲響,那是羽林衛在換防。這些年輕人永遠不知道,三十四年前我初登大寶時,連武庫裏都是發黴的草席。
    "陛下,該進湯藥了。"小黃門捧著漆盤跪在階下,碗裏騰起的熱氣讓他的臉模糊得像團霧。我擺擺手,忽然想起十六歲那年也是這樣擺手,把先帝留下的八個顧命大臣全趕出了朝堂。那時候我多年輕啊,馬鞍上還沾著圍獵時濺上的鹿血,就能對著滿朝紫袍說出"柔然人的馬蹄不會等我們吵完架"這樣的渾話。
    十二歲那年在陰山射殺狼王的事,史官們記錯了三個地方。第一,那畜生不是灰毛而是銀鬃;第二,我用的不是雕翎箭而是骨鏃;第三,它撲上來時我根本沒發抖——倒是叔父長孫翰的刀鞘磕到了我後腰,害我差點摔進雪窩子。
    "阿幹鮮卑語:兄父),狼崽子要見血才能長牙。"叔父割開狼喉時,血濺在我新製的狐裘上。那畜生的眼珠子在雪地裏格外亮,倒讓我想起前夜在父王帳外偷聽到的話:"燾兒性子太野,怕是鎮不住北邊的六鎮..."
    後來我帶著這身血味進太極殿,老臣們果然都縮著鼻子。崔浩那時候還是個穿青衫的記室參軍,躲在柱子後頭往笏板上記著什麽。我故意踩著狼皮走過他跟前,聽見他嘀咕:"豺聲狼顧,非人臣之相。"
    破統萬城那夜,我在黃河冰麵上趴了三個時辰。赫連昌這個龜孫子,把他老子的城牆修得比鐵還硬,澆了米漿的夯土凍得能崩斷刀尖。崔浩那廝還在我耳邊叨叨什麽"天時不如地利",我抓起把雪塞進他領口:"看見西城角那個豁口沒?那是匈奴人留給自己的墳頭!"
    後來奚斤帶著死士從冰麵爬上去時,月亮正照在冰裂紋上。那聲音我這輩子忘不了——先是細微的"咯吱",接著是蛛網般的裂痕在腳下蔓延,最後整塊冰麵像被天神掰碎的麥餅。有個小兵掉進冰窟窿前還在喊"陛下萬歲",冒上來的血泡把冰洞染得像胭脂盒。
    等我們衝進密室,赫連昌正在燒羊皮卷。火盆裏的檀香混著人油味,嗆得我直咳嗽。"拓跋燾!"那小子眼珠子通紅,"你以為鮮卑人能坐穩江山?這牆上畫著的..."我反手一刀劈在他肩上,刀刃卡在鎖骨裏拔不出來。壁畫上的匈奴騎兵突然活過來似的,朱砂染的披風在火光裏飄。
    砸佛像那日,有個小沙彌的血濺在了我的犀甲上。他撲過來時像隻斷翅的鷂子,額頭在青磚上磕得"咚咚"響:"陛下可聽過佛陀割肉飼鷹?"我抬腳要踹,卻見血順著他眉骨流進眼裏——那眼神竟和十二歲時射殺的狼王一模一樣。
    崔浩舉著火把在地窖裏轉悠,突然踢到個青銅佛頭。"空的!"他拿刀柄敲了敲,佛頭裏嘩啦啦流出陳年粟米。我抓起一把碾了碾,米粒早成了灰粉。"禿驢們倒是會藏糧。"我冷笑,卻摸到佛頭內壁凹凸的刻痕。就著火光細看,竟是幅西域商道圖,標著柔然王庭到高車各部的暗樁。
    那夜回營後,我盯著案頭的《大般涅盤經》發怔。燭火爆了個燈花,恍惚聽見有人唱:"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伸手去抓,卻扯斷了串珊瑚佛珠。一百零八顆珠子滾進磚縫,後來羽林軍掘地三尺也沒找全。
    和宋文帝隔江對峙那三個月,我學會了用南人的瓷碗喝羊奶。劉義隆派人送來的"碧螺春"潑在雪地上,倒像潑了幅山水畫。夜裏巡營時,總聽見宋軍戰船上飄來管弦聲,有個調子特別耳熟——後來才想起,是母親哄我睡覺時哼的鮮卑小曲。
    那晚抓到的宋軍斥候會唱吳歌,我賞了他整隻烤鹿腿。"你們皇帝也吃這個?"我故意把油手往龍袍上蹭。小兵嚇得直哆嗦:"建康城...城裏賣梅花糕的鋪子,天不亮就排長隊..."我突然想起平城西市的胡餅攤,母親去世後再沒人給我留第一爐的芝麻餅。
    崔浩勸我趁冬霧渡江,我在帥帳裏摔了硯台:"你是要朕當苻堅第二?"墨汁潑在輿圖上,長江成了一條黑龍。後來在瓜步山立行宮時,我特意選了能望見建康的方向。有次醉酒,差點把"封禪泰山"說成"去秦淮河看畫舫"。
    晃兒跪在密道裏時,手裏還攥著半塊兵符。火把照見他鬢角的汗,倒像我當年在統萬城地宮裏的模樣。"阿幹..."他脫口而出的鮮卑語讓我心頭一顫。上次聽他這麽叫,還是他娘在世時,抱著他騎在我的戰馬上。
    宗愛這閹奴端的燈油有問題,青煙熏得人眼睛疼。晃兒身後的暗格裏,整整齊齊碼著三百副明光鎧——全是我去年賜給東宮的。"父皇教過兒臣,鎧甲要貼身穿。"他抬頭時,眼神和那個小沙彌重疊在一起。我突然想起他周歲抓周時,抓了柄木劍又去夠佛經。
    那夜我獨自在武庫待到三更。守庫的老卒醉醺醺地嘟囔:"太子前日來試過弓..."我摸著十二歲用的那柄角弓,弦上還沾著狼血鏽。回宮路上經過承華門,月光照得吊過人的橫梁慘白。二十四年前,我在這裏絞死叔父長孫翰時,血滴在雪地上像紅梅。
    宗愛用冰蠶絲弓弦勒我脖子時,我聞到他袖口有檀香味——和統萬城密室裏燒的羊皮卷一個味道。這閹奴的手比女人還軟,說的話卻毒過蠍尾:"陛下可知,景穆太子臨終前喊的是"阿幹"..."
    喉骨碎裂的瞬間,我竟想起第一次教晃兒騎馬。他嚇得尿了褲子,卻死死抓著馬鬃不撒手。那年他五歲,我用狼王皮給他做了件小氅,氅角還沾著十二歲那天的雪。
    牆上的狼皮突然滴下血來,在地磚上匯成河。我看見十五歲的自己策馬奔來,馬鞍兩側掛著柔然可汗和赫連昌的頭顱。少年在我跟前勒馬,鮮卑辮梢的金鈴叮當響:"阿幹,前麵就是長江了!"
    最後的月光照在雕弓上,弦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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