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北朝北魏 孝莊帝元子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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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那年的雪特別大,洛陽城的屋簷都壓得低低的。我跪在太極殿前的石階上,額頭抵著凍得發青的磚麵,冷氣順著脊椎往上爬。身後是爾朱榮的親兵,他們的刀柄時不時磕在鎧甲上,發出讓人牙酸的響動。那年我二十一歲,剛從黃河邊被撈回來,渾身還帶著濕漉漉的泥腥味。
"陛下該登基了。"爾朱榮的嗓門像鋸木頭,他從不用敬語,靴子上的鐵釘踩得地磚咯吱響。我抬頭望見宮牆上新刷的白灰,三天前這裏還濺著元釗小皇帝的血。
我是被契胡人的馬隊從長樂王府拖出來的。那日我正在後院給阿爺種的梧桐澆水,突然聽見前廳傳來哭喊。家仆老趙衝進來時摔了個跟頭,額頭磕在青石板上:"世子快逃!爾朱大將軍..."話沒說完,院門就被撞開了。後來我才知道,我那堂兄元詡被親娘胡太後毒死,朝廷亂成了一鍋粥。
爾朱榮的刀架在我脖子上時,我聞到他袖口濃重的羊膻味。"你們元家人都死絕了,就剩你這個旁支。"他咧嘴笑的時候露出焦黃的牙齒,"當皇帝還是當死人?"我盯著他護心鏡上映出的自己——眉毛上沾著澆花濺的泥點子,衣襟還係歪了。誰能想到,這個被宗正寺記在譜牒最末頁的閑散宗室,轉眼就要穿上十二章紋的袞服。
河陰的腥風卷著黃河水沫撲在臉上時,我正被按在臨時搭的祭壇前。文武百官黑壓壓跪在河灘上,爾朱榮的親信費穆提著滴血的劍走來走去。那天的細節我記得特別清楚:禮部王尚書尿濕的官袍下擺,崔侍中折斷的玉笏紮進掌心,還有爾朱榮突然舉起的右手——兩千多顆人頭落地隻用了半柱香時間,血水把黃河支流染成了醬色。
"陛下,該念祭文了。"爾朱兆把沾著腦漿的祭文塞給我時,手指在我袖子上蹭了蹭。我望著台下瑟瑟發抖的幸存官員,突然想起七歲那年,阿爺帶我去邙山打獵。我射中了一隻灰兔,箭鏃卡在它後腿骨縫裏,那畜生拖著血痕往草叢裏鑽。現在我就是那隻兔子,爾朱家的箭正釘在我的龍椅上。
頭兩年我學會在奏折上畫朱批時留指甲印,這樣爾朱榮撕掉重寫時就不會太生氣。他總愛在早朝時解下佩刀擱在禦案上,刀刃正對著我的喉嚨。"陛下該選秀女了。"有天他突然說,眼睛卻瞟著跪在丹墀下的爾朱皇後。那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被連夜送進宮時還裹著契胡人的羊皮襖。
永安三年春天,城外的柳樹剛抽芽,爾朱榮又要帶兵去晉陽。臨行前他照例來辭行,靴子上的馬刺在青磚上劃出火星。"陛下最近氣色不錯。"他捏著我下巴左右打量,像在相馬市挑牲口。我咽下喉頭的血腥味,笑著把新納的鄭嬪推到他跟前:"大將軍勞苦功高,此去..."
那天夜裏我在宣光殿摔碎了所有能摔的東西。鄭嬪縮在牆角發抖,她不知道我早就在她枕邊藏了砒霜。溫子升摸黑進宮時,我正用碎瓷片劃掌心,血滴在爾朱榮剛進獻的波斯地毯上。"不能再等了。"這個以文采著稱的舍人聲音發顫,"並州傳來消息,爾朱兆在招兵買馬。"
殺爾朱榮那日,天陰得能擰出水來。我特意讓皇後親手做了酪漿,她不知道我在金盞邊緣塗了劇毒。辰時三刻,宮門吱呀作響,爾朱榮照例帶著三十親衛進宮。他今天穿了新製的鎖子甲,走動時嘩啦作響。"聽說陛下得了匹大宛馬?"他大咧咧往榻上一坐,佩刀哐當砸在案幾上。
我數著他喝到第三盞時,溫子升捧著討伐葛榮的捷報進來。這是約定好的暗號。爾朱榮剛展開絹帛,埋伏在屏風後的刀斧手就撲了出來。我記得最清楚的是他最後那個眼神——不是憤怒也不是驚恐,而是貨真價實的困惑,好像猛虎被兔子咬斷了喉管。
可惜我漏算了爾朱兆。這個契胡莽夫帶著五千輕騎冒雪南下時,我的親衛還在為誰當羽林統領扯皮。城破那日特別冷,我抱著傳國玉璽縮在禦書房,聽見爾朱兆的狼牙箭釘在門板上。溫子升勸我扮成太監逃走,可我知道,從河陰那灘血開始,這出戲就隻能用更多的血來收場。
他們把我拴在馬後拖過結冰的洛水時,我竟想起十五歲那年上巳節。我和幾個堂兄弟在河畔鬥草,元顥的玉佩掉進水裏,我撲通就跳下去撈。那時水真清啊,能看見指縫間遊過的小銀魚。不像現在,嘴裏全是血冰碴子,睫毛上凝著霜。爾朱兆說要帶我去晉陽"做客",可他捆我的牛筋繩打了死結,勒得腕骨都快斷了。
三棵枯槐立在永寧寺門前時,我終於見到了爾朱世隆。這個總躲在兄長陰影裏的男人,此刻正用我的龍袍擦劍。"陛下知道什麽叫五馬分屍嗎?"他說話帶著並州口音,像含了塊熱豆腐。我數著地上淩亂的車轍印,突然發現其中兩道是去年南巡時留下的。
他們把我按在佛塔下的青石板上時,我聽見簷角銅鈴在風裏叮當響。這塔有九層,最頂上的金刹能照見百裏外的邙山。去年重陽,我還和爾朱榮在這兒比箭,他射落了大雁,我射斷了係鈴鐺的繩索。現在那截斷繩還懸在半空,像條死蛇。
爾朱世隆的刀舉起來時,我忽然想起阿娘臨終前的話。她說我們元家子孫骨子裏都帶著瘋氣,太武帝為求長生喝過水銀,孝文帝遷都時親手砸了舊宮門。此刻我竟在笑,笑得嗆出血沫,嚇得劊子手差點脫了刀。原來瘋的不是我們,是這吃人的世道。
最後一口氣咽下去前,我恍惚看見十四歲的自己站在長樂王府海棠樹下。那日春光明媚,我剛剛贏了堂兄們的投壺比試,侍女捧著冰鎮的李子跑來。花瓣落在她烏黑的發髻上,像雪,像血,像所有來不及綻放就凋零的年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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