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後梁 末帝朱友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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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跪在龍椅前摸著鎏金雕花,指甲縫裏還沾著三弟的血。母親臨終前攥著我的手說:"二郎,要活得像個人。"那年我十六歲,窗外的梧桐葉正簌簌往下掉。
天佑元年開春特別冷,母親的咳疾又犯了。我端著藥碗跪在榻前,看她脖頸上青筋隨著喘息跳動。"您再喝一口。"我聲音發顫,藥汁潑在杏黃褥子上。父親提著劍衝進來時帶起一陣腥風,鎧甲上還凝著潞州守軍的血,母親突然抓住我手腕:"記住娘的話..."
喪禮那天我在靈堂守到三更,朱友珪拎著酒壇晃進來。他靴底黏著片紙錢,嗤笑著踢翻供果:"裝什麽孝子?"我攥緊孝麻沒作聲,看著他腰間新換的玉帶——那是父親攻破徐州時賞的。燭火爆了個燈花,我盯著母親牌位上未幹的漆痕,突然想起她咽氣前那個抽搐的笑容。
父親稱帝那年我十九,在洛陽東郊校場射落二十七隻銅鈴。楊師厚老將軍拍著我肩膀說"二郎好箭法",話音未落就被父親踹翻在地。我看見老將軍花白胡須沾了黃土,父親踩著馬靴碾他手指:"朕的江山需要你這老狗教?"那天夜裏我摸黑去送金瘡藥,楊師厚躺在草席上苦笑:"三郎在汴州募了八百死士。"
乾化二年驚蟄,驚雷劈斷了宣仁殿的鴟尾。我正給父親念幽州戰報,朱友珪提著刀闖進來,刀尖還在滴血。父親喉嚨裏發出"嗬嗬"聲,我看著他胸口冒血的窟窿,突然想起母親臨終前翕動的嘴唇。朱友珪把玉璽砸在我臉上:"滾去開封當你的閑王!"
我在汴梁城頭站了七天七夜,河陽節度使張全義的密信沾著馬糞味送進來。那年臘月特別冷,護城河結了二尺厚的冰。袁象先帶著三百甲士摸進皇城時,我正對著銅鏡往臉上塗黃粉——三弟總笑我長得像母親。禁軍撞開宮門那刻,我忽然聽見母親的聲音:"二郎,要活得像個人。"
劍鋒刺進朱友珪心口時很鈍,像紮進浸水的棉絮。他瞪著眼睛咽氣前說了句什麽,噴出的血沫子濺在我新製的袞服上。我摸著龍椅上未幹的血跡,發現自己的手和父親一樣在抖。
我登基那年二十五歲,龍袍壓得肩胛骨生疼。禮部呈上來的年號冊子被燭火燎了個角,"乾化"兩個字在焦痕裏蜷縮著。趙岩捧著玉圭湊過來:"陛下,該用"貞明"。"他袖口熏著沉水香,和血腥味混在一起直往鼻子裏鑽。
楊師厚是頭一個來賀的。老將軍鎧甲都不卸,馬鞭上的血痂蹭髒了宣政殿的金磚。他叉著腿往太師椅上一坐:"當年給你送金瘡藥的情分,老夫記著呢。"案頭的鎏金香爐被震得嗡嗡響,我盯著他腰間新換的麒麟玉帶——和當年朱友珪那根一模一樣。
貞明二年春旱,汴河浮起三百多具流民屍首。我在延和殿批賑災折子,張漢傑拎著食盒掀簾子:"陛下嚐嚐新貢的鰣魚。"他指甲縫裏沾著胭脂,說是從揚州快馬運來的冰鑒裏取的。外頭忽然吵嚷起來,侍衛押著個蓬頭垢麵的漢子,懷裏揣著半塊發黴的胡餅。
"魏州反了!"那漢子嘶吼著磕頭,額頭在青磚上砸出血印子。我手裏的朱筆折成兩截,突然想起七歲那年跟父親巡營,魏博軍的鐵蹄把黃河冰麵踏得裂紋縱橫。楊師厚拍案而起時,我分明看見他後槽牙缺了顆金牙。
派去平叛的劉鄩三個月沒音訊。那日暴雨衝垮了西華門的望樓,賀瑰渾身血汙闖進內殿:"劉將軍...被李存勖困在莘縣了。"案上的地形圖被雨水泡脹,黃河彎曲處暈開一團墨漬。我突然聽見父親的聲音在耳邊炸響:"幽州城牆高三丈二,護城河引的是桑幹河水。"
趙岩勸我遷都洛陽那夜,雷劈斷了太廟的脊獸。我摸著腰間母親留下的和田玉扣,禦案上攤著河陽軍的密報——李存勖的騎兵已經飲馬衛州。張漢傑抖著嗓子說洛陽牡丹正好,我抓起硯台砸在他官帽上,紫金石磕碎了飛魚補子。
楊師厚死訊傳來時,我正在試新製的柘黃袍。報喪的驛卒靴筒裏插著半截斷箭,說魏博軍嘩變那夜,老將軍的帥帳被火箭點了七處。我盯著袖口金線繡的團龍,突然想起他當年在校場說的話:"三郎在汴州募了八百死士。"
貞明四年霜降特別早,李存勖的檄文和枯葉一起飄進汴梁城。我在宣德門樓上看見北邊天際泛著紅光,賀瑰說那是晉軍燒了澶州糧倉。趙岩遞來杯參湯,白玉盞底沉著半片金箔:"陛下該立太子了。"我望著城樓下蜷縮的流民,突然發現他們的破襖和當年母親臨終蓋的杏黃褥子同色。
派去議和的李璘回來時少了隻耳朵。他在朝堂上解開發髻,露出結痂的傷口:"晉王說...說陛下塗黃粉的樣子像極了朱三娘子。"滿殿抽氣聲裏,我摸著案頭母親用過的犀角梳,銅鏡裏映出額角新添的白發——那年我三十整,父親在這個年紀已經攻下大半個中原。
龍德元年上元節,我在樊樓遇著個瞎眼老道。他攥著半塊龜甲非要說卦象,指縫裏漏出的蓍草紮得我掌心發癢。"熒惑守心,紫微南移..."老頭突然噤聲,渾濁的眼珠轉向北邊。三更鼓響時,禁軍送來急報:晉軍破了德勝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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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我夢見母親坐在宣仁殿的鴟尾上梳頭,發梢滴著血水。她指著南熏門外黑壓壓的流民問我:"二郎的龍椅硌屁股嗎?"我想回答時突然嗆了滿嘴黃沙,醒來發現窗外飄著柳絮大的雪片——汴梁城已經整整三年沒見過雪了。
龍德三年正月的雪下得邪性,汴梁城垛上凍著層血紅的冰碴子。我裹著狐裘在崇元殿跺腳,炭盆裏爆出的火星子濺到手背上。皇甫麟掀簾子帶進股腥風,甲胄上結的冰晶簌簌往下掉:“晉軍…過了酸棗門。”他說話嗬出的白氣裏混著鐵鏽味,我盯著他腰間那把豁口的橫刀——去年重陽才賜的尚方寶劍。
趙岩抱著輿圖闖進來時踢翻了銅雀燈台,羊皮卷上標紅的城池隻剩汴梁孤零零一團。他官帽歪斜著露出花白鬢角,袖口沾的墨汁凍成了冰溜子:“陛下,段凝的五萬精兵還在河上…”話沒說完就被北風噎住,窗欞紙破洞裏漏進的雪片子,正巧蓋住黃河渡口那個墨點。
三更天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我扒著宣德門箭垛往下看。護聖軍都指揮使王彥章被鐵鏈捆成個粽子,晉軍用長矛挑著他的盔纓在雪地裏拖行。老將軍花白胡子結了冰淩,突然昂頭吼了句“臣力竭矣”,李存勖的金刀掠過時,帶起的血柱噴了足有三丈高。
當夜我做了個荒誕夢。七歲那年在洛陽舊宅撲流螢,母親攥著團扇給我趕蚊子。朱友珪突然從井裏爬出來,手裏攥著半拉血淋淋的兔頭:“二哥,黃泉路上冷啊。”驚醒時發現袞服汗透了,案頭鎏金更漏顯示寅時三刻,可窗外亮得駭人——晉軍開始在城外壘柴堆了。
二月初三,德勝渡的狼煙把半邊天都熏黑了。我在延和殿試穿新製的皮弁服,張漢傑抖著腿進來報信:“段凝…降了。”他官袍下擺滴著水,說是蹚過結冰的禦溝爬進來的。我摸著腰間母親留下的玉扣,溫熱的觸感突然變得紮手——那年她咽氣前,也是這般死死扣著我腕子。
最後的朝會隻來了七個人。皇甫麟把橫刀拍在禦案上,震得筆山倒了三支紫毫。趙岩縮在蟠龍柱後頭啃指甲,我瞧見他吞了片帶血的甲垢。當我說要親征時,老太監李振突然咯咯笑起來,缺了門牙的嘴像個黑窟窿:“陛下可知昨夜南熏門吊下十七個包裹?都是各家夫人送給晉王的胭脂匣子。”
子時冒雪上城牆,箭樓裏的守軍正烤著《貞明律》當柴燒。火光照見李存勖的玄甲騎兵在護城河對岸列陣,他們馬鞍上拴的全是梁軍的絳紅頭巾。我搭箭拉弓時想起十九歲那年的銅鈴箭,可凍僵的手指連弓弦都勾不住了。一支鳴鏑擦著冕旒飛過,晉軍陣中爆出震天哄笑:“朱三娘子!回家抹粉吧!”
逃回宮時撞見個麵生的小宦官,他攥著把金瓜子往褲襠裏塞。追出來的老嬤嬤哭喊著說這是最後半斛賑災糧,我抬腳踹翻他時,瞥見對方懷裏掉出母親生前最愛的犀角梳——齒縫裏還纏著幾根她的白發。
二月寒食,太廟供品早被老鼠啃光了。我跪在父親牌位前擦劍,銅盆裏的水映出兩鬢霜色。三十四歲的人,笑起來比楊師厚咽氣時還顯老。皇甫麟突然踉蹌著撲進來:“王瓚開了封丘門!”他左耳少了半片,血珠子順著鎖子甲往下淌,像極了當年被我射落的銅鈴纓穗。
我摸出貼身藏著的黃瓷瓶,這是登基那年從青城山求來的鴆酒。母親臨終的景象突然在眼前晃——杏黃褥子上的藥漬、父親鎧甲的血腥味、三弟腰間晃動的玉帶。皇甫麟劈手奪過瓷瓶砸在蟠龍柱上,碧綠的酒液腐蝕得金漆滋滋作響:“陛下可知李存勖如何處置閩國王氏?”他眼裏泛著血絲,“剝皮揎草,掛在晉陽城門示眾!”
最後的詔令是咬破手指寫在衣襟上的。我讓趙岩把傳國玉璽係上石塊沉進禦井,他解綬帶時手抖得厲害,五爪金龍的繡線勾住了井沿青苔。張漢傑抱著我腿哭求赦免,忽然慘叫一聲——李振正用銅燭台戳他眼珠子,血濺在白玉欄上像極了母親咳出的杏花瓣。
晉軍撞破宣仁殿門那刻,我正對鏡往唇上塗胭脂。銅鏡裏突然冒出朱友珪的臉,他心口的血窟窿還在汩汩冒泡:“二哥這模樣,倒真配得上朱三娘子名號。”殿外喊殺聲逼近時,皇甫麟的橫刀已經架上我脖頸,涼得像是那年母親棺槨的柏木邊。
刀鋒切入皮肉時並不疼,反倒像撕開層漿硬的紙。血噴在菱花窗上驚走了烏鴉,我最後瞧見的是案頭那柄犀角梳——母親總說梳齒能理清亂世,可到底沒梳順這三十四載荒唐。遠處傳來晉軍歡呼聲,恍惚間又回到十六歲那年的靈堂,三弟踢翻的供果滾落腳邊,母親牌位的漆香混著血腥味,竟釀出股詭異的檀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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