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後周 恭帝柴宗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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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大周世宗皇帝的長子,顯德二年六月九日生在東京汴梁的滋德殿。那年父親剛繼位半年,聽乳母說那天早朝時突然有內侍來報喜,父親扔下群臣就往寢宮跑,連冠冕上的玉串都甩斷了兩根。
"小殿下生得可俊呢!"乳娘王氏總愛抱著我念叨,"官家當時舉著你轉了三圈,說這娃娃哭聲比禁軍號角還響亮。"她身上總帶著淡淡的杏仁油味兒,手指關節因為常年浸在熱水裏泡得發白。後來我才知道,父親特意從河北老家找來的這位乳娘,是當年跟著祖父走南闖北的老軍屬。
三歲前的生活像浸在蜜罐裏。父親每日下朝總要先來逗我,他的甲胄帶著戰場上的鐵腥氣,硌得我咯咯直笑。記得有次他出征回來,鎧甲上還凝著黑紅的血塊,母親嚇得臉色發白,我卻伸手去抓他護心鏡上掛著的紅纓。父親大笑著把我舉過頭頂:"我兒將來定是馬背上的天子!"
顯德三年正月,我趴在母親膝頭吃糖糕時,突然聽見前朝傳來山呼海嘯般的喊聲。母親的手指猛地收緊,金絲蜜餞掉在青磚上摔得粉碎。後來才知那是高平之戰大捷的消息,父親帶著禁軍把北漢和契丹人打得落花流水。那天夜裏,我看見父親獨自在武德殿擦拭佩劍,燭光映著他眉骨上的新傷,像條暗紅的蜈蚣。
五歲生辰那天,父親送了我半塊虎符。青銅鑄的兵符還帶著他的體溫,刻著"大周右衛"的字樣被磨得發亮。"這是當年跟著太祖皇帝打天下的老物件。"父親蹲下來平視我的眼睛,"宗訓記住,坐在這個位置上,手裏握著的不是玉璽,是千萬將士的性命。"
那年秋天開始跟著太子太傅讀書。老太傅是前朝進士,教我念《孝經》時總愛捋著白胡子搖頭晃腦。有次我背錯段落,他舉起戒尺的瞬間,窗外突然傳來禁軍操練的號角聲。我脫口而出:"大丈夫當提三尺劍立不世功,焉能困守書齋!"後來父親聽說這事,在朝會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大笑:"此真吾家千裏駒也!"
顯德六年三月,父親又要親征契丹。臨行前他破例帶我去南薰門閱兵,十萬鐵甲映著朝陽,槍尖上的紅纓像燎原的火星。父親把我抱到戰馬上,我的小腿還夠不到馬鐙,卻能感覺到身下這匹青海驄躁動的筋肉。"待為父拿下幽雲十六州..."父親的聲音混在戰旗獵獵聲中,"回來就教你騎馬射箭。"
誰也沒想到這是最後一麵。四月裏的暴雨下得蹊蹺,我在文德殿臨帖時,突然看見母親提著裙角在雨中狂奔,鳳頭履濺起的水花打濕了翟衣下擺。太醫令跪在龍床前發抖,滿殿都是湯藥苦澀的味道。父親胸口的箭瘡潰爛得厲害,卻還撐著要傳樞密使王樸進宮。
那夜我蜷在母親懷裏,聽著紫宸殿方向傳來此起彼伏的哭聲。母親的手冰涼,腕上的翡翠鐲子硌得我臉頰生疼。五更時分,範質、王溥幾位宰相帶著遺詔進來時,我看見母親把嘴唇咬出了血。遺詔上"梁王宗訓柩前即位"八個朱砂字,像八把滴血的匕首。
【登基風波】
六月二十日,我在崇元殿即位。十二旒的冠冕壓得脖子生疼,玉圭上的蟠龍硌著手心。母親垂簾坐在後麵,我能聞到她身上熟悉的沉香味。當趙匡胤領著禁軍將領山呼萬歲時,他的鐵甲與青磚相撞的聲響,驚得我差點摔了玉圭。
新朝改元"顯德七年",其實該叫"建隆元年"了。這些日子母親常在深夜召範質他們議事,有次我假裝睡著,聽見母親帶著哭腔說:"先帝屍骨未寒,李重進、李筠這些節度使就敢稱病不朝..."燭光把他們的影子投在紗簾上,晃得像是皮影戲裏的魑魅魍魎。
七月裏最熱的那天,趙匡胤突然請旨要調防河北。母親在簾後沉默良久,最後讓掌印太監用了璽。那晚我睡不著,光著腳溜到武庫門口,月光下看見守庫的老禁軍正在擦槍。他見我盯著牆上的鐵胎弓出神,歎著氣說:"先帝在時,這等神臂弓能射二百步..."
重陽節宮宴上,我第一次見到趙匡胤的弟弟趙光義。他敬酒時笑得溫和,可腰間玉佩卻刻著睚眥紋。宴席過半,突然有邊關急報說契丹犯境,趙匡胤拍案而起時,我分明看見他和趙光義交換了個眼神。那夜母親摟著我直到天明,她發間的金步搖在黑暗裏微微發顫。
臘月廿三祭灶那日,開封府尹突然來報說天現異象,太史局說"日有黑子,主幼主危"。當晚母親把傳國玉璽縫進我的夾襖,針腳密得像是要把整個江山都縫進去。她哼著河北老家的童謠哄我入睡時,眼淚一滴滴落在我後頸上,燙得像是要烙進皮肉裏。
正月初二,滿城都在傳契丹和北漢聯軍南下的消息。趙匡胤帶著禁軍出城那日,我站在宣德門上看著玄甲洪流湧出城門。他的明光鎧在雪地裏亮得刺眼,我突然想起父親說過,當年太祖皇帝黃袍加身時,穿的也是這般製式的鎧甲。
雪粒子打在窗欞上的聲音,和當年陳橋驛那夜的動靜一模一樣。我被範質牽著手走進崇元殿時,殿角的青銅仙鶴嘴裏還飄著龍涎香的青煙。趙匡胤跪在丹墀下的樣子特別恭敬,可他的膝蓋離地麵始終隔著半寸空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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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陛下順應天命。"範質的聲音在發抖,他早上幫我係玉帶時,手指冰得像死人。我扭頭看簾子後的母親,珠簾突然嘩啦啦響成一片——母親暈倒了。
那天下午的禪位詔書是王溥寫的。他握筆的手背上全是淚漬,墨汁順著宣紙往下淌,像條蜿蜒的黑蛇。趙匡胤接過玉璽時,我聞到他甲胄裏飄出羊肉湯的味道,這才想起今天還沒用午膳。
他們叫我搬去延福宮那天,禁軍搬箱籠的動靜比契丹攻城還嚇人。母親把父親留下的七星劍塞進我懷裏,劍鞘上還沾著高平之戰的黃土。趙匡胤派來的小太監尖著嗓子說:"鄭王殿下,這凶器可不吉利..."話沒說完就被母親扇了一耳光,翡翠護甲在他臉上劃出三道血痕。
開寶元年元日,新朝的太陽剛升起來,我和母親坐在去房州的馬車上。母親突然掀開車簾,指著路邊枯樹上的烏鴉說:"宗訓你看,這鳥兒翅膀底下有塊白斑。"我數到第十三隻烏鴉時,車外傳來河北口音的吆喝:"讓道讓道!八百裏加急軍報——"煙塵裏掠過一匹汗血馬,馬上騎士的黃色令旗刺得人眼睛疼。
房州別院比我想象的還舊。西廂房的椽子上有燕巢,春天時雛鳥的叫聲能吵醒整個黎明。趙匡胤派來的管家姓張,總愛在廊下煮羊肉,油腥味混著院子裏野菊花的味道,聞久了讓人想吐。母親開始教我讀《漢書》,讀到霍光傳那章時,她突然把竹簡摔在地上:"亂臣賊子!"
七月十五中元節,我們偷偷在院裏給父親燒紙。火苗剛竄起來,張管家就帶著人闖進來滅火。母親把香灰抹在我額頭,轉頭對那群人說:"告訴你們主子,世宗皇帝的魂靈正看著汴梁城呢!"那夜我第一次聽見母親哭,哭聲悶在枕頭裏,像受傷的母獸。
開寶三年春天,院牆外的桃花開得邪乎。我在後院練字時,聽見兩個掃地的仆婦嚼舌根:"聽說官家要封禪泰山...噓!屋裏頭那個..."她們突然噤聲,我低頭繼續臨《蘭亭序》,發現墨汁裏沉著隻淹死的蜜蜂。
端午節前來了個新廚娘,河北口音重得像是含著棗核說話。她蒸的艾草糕有父親最愛的豆沙餡,我多吃了一塊,結果半夜吐得天昏地暗。母親舉著蠟燭查剩飯時,在泔水桶裏翻出半包砒霜。那晚我們誰都沒睡,母親抱著我坐在門檻上數星星,她數到紫微星時突然冷笑:"如今坐在那位置上的人,怕是連星圖都認不全。"
最難過的是九月廿八。往年這天,宮裏會抬出父親最愛的金絲楠木屏風。如今我隻能對著牆壁上漏雨的痕跡發呆,水漬蜿蜒得像黃河故道。母親翻出父親留下的牛皮輿圖,指著幽州的位置說:"你爹在這留了三萬精兵..."輿圖邊角已經黴爛,她的指甲在薊州的位置摳出個窟窿。
開寶六年冬,母親病得起不了身。她把我叫到床前,從枕下摸出塊帶血的帕子,上麵歪歪扭扭繡著"周"字。"這是你爹親征太原時,我給他繡的平安符..."母親的眼窩深得能盛住燭淚,"記住,別恨趙家人,要恨就恨我們孤兒寡母守不住江山。"
送葬那日,房州城飄著凍雨。棺木出城時,張管家突然攔住抬棺的百姓:"鄭王殿下,這槨頂的蟠龍紋逾製了。"我解下孝服上的麻繩,一圈圈纏在棺木上。麻繩勒進掌心的瞬間,突然想起六歲那年,父親教我挽弓時說過:"手上有繭,心裏才不慌。"
守孝的第三個月,趙光義派人送來個錦盒。打開是半塊虎符,和我枕下那半塊剛好能合成完整的大周右衛兵符。附來的信箋上寫著:"此物得自汴河商船,物歸原主。"我在後院挖了三尺深的坑,把虎符埋進去時,發現土裏混著前朝的青瓷碎片。
最暖和的清明午後,我在院牆根逮到隻信鴿。解開銅管裏的密信,認出是昭義軍節度使李筠的筆跡:"臣等泣血..."後麵的話被血跡糊了大半。正要細看,突然聽見牆頭有人輕笑:"鄭王殿下好雅興。"抬頭看見個黑衣男子蹲在瓦片上,他拋來顆蜜餞:"嚐嚐,汴梁潘樓東的雕花梅球。"
那天我才知道,原來河北三鎮的舊部這些年一直在找我。黑衣人說可以送我去太原,我摸著牆上父親留下的劍痕搖頭。夜裏夢見自己騎著青海驄衝進幽州城,醒來發現手裏攥著半塊發黴的艾草糕。
開寶九年元月,汴梁來了個禮部郎中。他念完冗長的聖旨,我才知道趙匡胤死了。新皇帝趙光義賜給我二十匹絹帛,還說要給我說親。郎中臨走時"不小心"落下本《史記》,翻到《項羽本紀》那頁,朱筆圈著"彼可取而代也"六個字。
那天傍晚,我在後院燒紙。火堆裏不僅有給父母的黃紙,還有那本《史記》。張管家帶著人衝進來時,我正用燒焦的竹枝在地上畫幽雲十六州的地形圖。火星騰空的瞬間,恍惚看見父親站在火光裏,鎧甲上結著燕山的霜。
太平興國元年的秋雨格外綿長,我在房州別院的屋簷下煎藥,瓦罐裏翻滾的黨參混著陳年雨水,蒸騰的熱氣把窗紙上的"周"字洇得模糊不清。趙光義登基後改的年號真有意思,不知道他夜半驚醒時,會不會想起十五年前那個雪夜,他兄長黃袍加身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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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後牆根的野薔薇開得蹊蹺,血紅的花瓣落進藥碗裏,倒像那年母親嘴角咳出的血沫。張管家去年中風死了,新來的監院是個啞巴,總愛在月圓之夜對著汴梁方向磕頭。我如今能完整拉開父親留下的鐵胎弓了,箭鏃射進棗樹時的悶響,常驚起簷角那群總也趕不走的烏鴉。
七月流火的夜裏,有人往院裏扔了包東西。油紙裹著的除了一封血書,還有半枚熟悉的翡翠耳墜——母親下葬時我親手放進棺木的陪葬。血書是李處耘舊部寫的,說在太原藏了三千具鎧甲。我把耳墜埋在後院老槐樹下,轉身時踩碎了隻蠍子,毒針在月光下泛著青。
重陽節那天,趙光義派來的太醫令姓劉,他切脈時指尖總在跳。開完藥方後突然低聲說:"先帝臨終前念叨幽州..."話音未落就被監院的腳步聲打斷。藥渣裏有味雷公藤,我嚐過父親當年中的箭毒,倒是同個滋味。
臘月裏的雪壓垮了西廂房,我在廢墟裏翻出父親那卷黴爛的輿圖。幽州的位置破了個洞,正好透進一線夕陽,照在牆角那堆生鏽的箭頭上。夜裏總夢見十四歲那年的黑衣人,他在火光裏笑:"鄭王可知太原城如今姓趙了?"
正月十五上元夜,城裏燈市喧鬧聲飄過院牆。我裹著父親那件舊貂氅爬上屋頂,望見汴河方向升起盞孔明燈,燈麵上隱約有個"周"字。巡夜的更夫梆子響到第三聲時,那盞燈突然被火箭射落,燃燒的碎片像極了陳橋驛飄散的禪位詔。
驚蟄那日雷聲特別悶,我在後院挖出虎符準備重見天日,卻發現銅綠裏裹著張字條。母親的字跡已經暈染:"我兒若見,大周氣數未盡。"突然記起她臨終前盯著房梁的眼神,原來那根橫梁上刻著密密的河防圖。
三月廿八是我二十歲生辰,趙光義賞的禦酒用金絲楠木盒裝著。酒液入喉時有股杏仁香,像極了乳娘身上的味道。醉眼朦朧間,仿佛看見六歲的自己坐在滋德殿前,父親正把虎符按進我掌心,遠處傳來禁軍換崗的梆子聲,一聲比一聲急。
最後那口血噴在輿圖上,幽州的位置終於被染紅了。恍惚聽見牆外馬蹄聲如暴雨,不知是舊部來遲的援兵,還是新朝索命的鐵騎。父親在火光裏伸出手,他的鎧甲不再帶著血腥氣,倒像是汴河初融的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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