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局幹部家的喪事結束後沒幾天，老劉突然接到那幹部的電話，讓他到民政局去一趟。
    我就這麽進來了，老劉對李文祥說。
    老劉和李文祥在一起，老劉說，李文祥聽，間或點點頭，笑一笑。大多數的時候，李文祥默不作聲，也不用手勢回應。
    這天晚上，老劉和李文祥都住在休息室。
    老劉說，你家兩個孩子這麽小，學區房還沒有買，憑你這個工資不管筋，你還得加把勁兒才行。
    說這話的時候，李文祥已經在火葬場幹了好幾個月。老劉和李文祥交流，還隻能看得懂他的簡單的手勢，大部分靠李文祥的點頭搖頭判斷。聽老劉說想買房的話，他必須還得加把勁掙錢，李文祥看了他一眼，搖搖頭，表示他不知道掙錢的那把勁兒如何加。
    老劉說，我給你出個主意。
    李文祥把脖頸子朝老劉一伸一歪，表示願聽其詳。
    老劉說，我給你指條掙錢的門路，你肯定會暗地裏琢磨，既然你有門路掙錢，你自己為什麽不掙，反倒拱手讓給別人？如果你這麽想，說明你還不了解我。一個，我家裏算上我，已經有三個拿錢的了，我不在乎這個掙錢的門路；再一個，我的人生觀念，掙錢掙多少是個多？夠花就行。所以我願意幫你找個掙錢的門路。
    李文祥聽了，做了個表示感謝的手勢，依然歪著頭，等老劉給他指出那個掙錢的門路。
    這世界我都看透了，老劉說，我幹火化工，隔三差五地燒人，有時候一天燒幾個。被燒的人，有當開發商的大老板、企業的總經理，政府部門的國家幹部、普通公務員，也有一般百姓、窮苦人，流浪漢，什麽人能不死呢？沒有，最後都得在火化爐子裏待著，一把火燒成渣渣。原先他們站著看世界，指點江山，到我這裏，是世界看他，死了，被他們指點過的江山倒過來對他有所指點。過一段時間，別說江山指點他了，除了他的親屬，其他的人根本就不願意提及他。原先電視裏頭有一首歌這樣唱：我到世界走一遭，看遍花花和草草。好像看了一遍花和草，活幾十年就很值得似的。要我說，雞巴毛，要是我能管住我的出生的話，我堅決不願意生到人世間來，我覺得人沒有意思，生下來總歸要死的。生你的時候，媽媽痛苦，死的時候，你苦不堪言，痛不欲生。沒有生，也就無所謂死。不生，那才叫造福地球，積德行善，現在老百姓又能生二胎三胎了，可是我不讚成，主要是現在要花錢的地方太多了，動不動就得拿錢說話，沒錢就張不開嘴。
    估計老劉長期與死人打交道，沒有人願意與他說話，好不容易抓著一個無法插話打斷他的李文祥，於是滔滔不絕，要把積攢的話，鬱積的心思，無論對的錯的，任由他發揮，都要一股腦兒說完似的。但是啞巴也有耐不住的時候。李文祥用手指頭頂住左手掌，讓老劉停下來。
    老劉說，我還沒有說完呢？
    李文祥舉起右手，在老劉眼前做了一個拇指和食指搓錢的動作。
    老劉說，好，別急，我這就對你說掙錢的門路。
    幾個月的相處，老劉對李文祥的手語略有了解。
    李文祥在火葬場當接運工，怕自己的身份給嶽母孫叫枝一家造成不好的影響，同時也顧忌身上的髒穢給四個年幼的孩子傳染病患，不到萬不得已，他一般都不願意回家，就住在火葬場的那間休息室裏。休息室寬敞又安靜，他也比較適應。
    李文祥不回家的時候，晚上孫叫枝等孩子睡著了，就到趙起來的房間與她說話。話題說來說去，最終總會說到買房子的事兒上。
    一天晚間，算了一遍李文祥一年能掙多少錢之後，趙起來說，俺媽，你別算了，你天天說，天天算，我的耳朵都被你算成繭子了。
    孫叫枝說，不幫你算，你怎麽買房子？除了我幫你算，你爸爸幫你算，你看這世界上誰還能幫你？
    趙起來隻好不說話。
    孫叫枝說，你買房之前，別忘了幾項鄉裏人在城裏買房子的優惠政策。
    趙起來一聽，有些激動，說，從來沒有聽你講過。
    孫叫枝沒有解釋為什麽沒有對趙起來提起過那些優惠政策，隻是把那些優惠項目備細說了出來。
    孫叫枝所說的鄉裏人買房優惠政策，主要是李文祥如果願意把他們家現在種的莊稼地和宅基地退還給村子裏，就可以減免幾萬塊錢的購房款。還有一項優惠政策，凡是所購買房子的麵積在一百平方以下的，都可以減免契稅。
    趙起來一聽，興奮說，這下又可以節省不少錢。
    前幾天聽說從去年開始，孫叫枝說，少於一百平方麵積的房子減免契稅已經不執行了，是否屬實，這得親自去問才知道。現在主要是，把你們家裏的大田和宅基地交還給村子裏，你們願不願意？
    趙起來說，那怎麽不願意？現在種地還有什麽用？種那些莊稼賣的錢，不夠買種子和肥料的不說，還得搭力氣，交就交，還就還唄，這有什麽願不願意的？
    主要還是得問問文祥，看他是否同意？孫叫枝說。
    過了幾天，李文祥從火葬場回家拿替換衣服，趙起來跟他說起了退田、交宅基地買學區房給補償的事兒。
    李文祥聽了，想了半天後沒有同意。
    趙起來說，你怎麽不同意？鄉裏的地，還種它有什麽用？你種了快一輩子了，也才存五萬塊錢，那五萬塊錢也不都是種地種出來的。那裏麵還有你種樹賣樹的錢，還有你平時賣破爛掙的錢。
    李文祥比劃說，趙起來沒有種過地，什麽也不懂，又說，沒有地，你怎麽種樹？樹栽在別人家的地邊上，誰也不願意，隻有種在自家的地邊上，長大了你才能有權賣了掙錢。
    趙起來說，你看看現在都可勁兒地發展城市，鄉裏都沒有人管了，你還留著鄉裏的地和房子幹什麽？小孩上學沒有老師，沒有學校，那個別鄉裏還有學校的，那些留守的老師，也都是在教學上沒有成就，教學質量不管筋的，老師自己都糊裏糊塗，你怎麽指望他她）們能把孩子教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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