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祥比劃了一氣，由於動作多，令人眼花繚亂，總結歸納如下：李文祥認為，他雖然識字不多，但道理他還是明白的，他比趙起來多吃幾十年糧食，多走幾十年路，知道的事情要多一些。原來聽廣播裏講《三國演義》，說世界上的事兒都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萬變不離其宗。早年間，鄉村包圍城市，鄉裏人排隊去了城裏，與城市裏的人合成團打成夥兒，改頭換麵建設新城市，後來新城市裏人的年輕人一火車皮一火車皮地分散卸到鄉裏，在鄉裏各村各莊各幹各的活兒，這是合久必分。現在呢，鄉裏的年輕人為了能讓小孩上學，一窩蜂都往城裏跑，這不又是《三國演義》裏說那樣，分久必合了嗎？一旦分久必合了，過不多久，那些跑到嶼石縣城裏去的年輕人早晚還得被分回到鄉裏來。鄉裏老家的地和房子，都被你當初為了去嶼石縣城裏買房子得點兒補償賣掉了，你還怎麽能回得去？所以說，無論做什麽事兒，都不能自斷退路，給自己留條退路就是救自己。
    因此，關於鄉裏的莊稼地和宅基地交不交還給村子裏的問題，李文祥給出的回答是：堅決不退、不交。
    趙起來提醒李文祥，買房子的錢累死累活，都是你掙，退大田，交宅基地，換成錢，節省的是你的體力，不退田交還宅基地，咱們的孩子眼看著上幼兒園就要買房子，現在上幼兒園也要看你的房本子，不買房連幼兒園也上不了。
    李文祥除了上班，一旦得空他還回到李樓村，忙活他的那幾畝莊稼地，查看自家地邊溝坡上種的幾排速生大冠楊，裏裏外外把房屋清掃一遍。
    他確實舍不得李樓村的土地和房屋。他是個啞巴，結婚以前，村子裏沒有人願意跟他說話，隻有他種在土地裏的莊稼，與他相依為命。
    春天的時候，他待在地裏，聽麥子拔節的聲音，他認為那是麥子在向他問好，和他搭腔說話。
    夏天的時候，聽到黃豆豆莢炸殼的聲音，他認為那是豆粒兒開門給他打招呼。
    秋天的時候，紅薯頂開土層，鑽出地表，露出紫紅、粉紅的腦袋，他認為那是紅薯要跟他回家。
    冬天呢，天上飄落的白雪，在他家的土地上厚厚地像棉絮一樣鋪蓋了一層，他認為那是老天爺幫他給明年的莊稼儲存水分呢。
    那麽就是說，他家的那幾畝土地就跟家裏的一口人一樣，與他是須臾分離不開的。
    至於說他們家的宅基地，更不能交還給村子裏，不知道爺爺奶奶上麵的太爺爺和太奶奶，或者更上麵的太太爺爺和太太奶奶，他們有沒有曾在他家的這塊宅基地上住過，反正他從一記事兒起，就看見爺爺和奶奶住在這裏，爸爸媽媽也住在這裏，這塊宅基地裏有多少他的記憶呢。
    現在趙起來竟然生心，要把這兩樣寶貝賣了換錢，他不止不同意，而且差不多就要生氣了。
    與李文祥商量用老家的莊稼地和宅基地換錢，沒有得到滿意的答複，趙起來迫切攢錢的心情受阻，也不由地生了氣，對李文祥說，明年大虎都三歲了，湊不夠首付款，買不了房，上不成幼兒園，上不了小學，我看你怎麽辦！
    李文祥看著著急扒拉的趙起來，沒有再說什麽。他低頭沉默了一會兒，抱著老二小豹出門，在過道裏逗弄了一陣，回屋放下小豹就回火葬場上班去了。
    火葬場的化妝師有兩個，男女各一。他們的工資都很高，每個月收入基本都在六七千塊錢，這在嶼石縣縣城，於工薪階層來說，就可以算是高收入了。
    化妝師的收入分兩部分，一部分是民政局發的工資，還有一部分是死者家屬繳納的遺容化妝費。一般情況下，正常死亡的人，家屬都不願意給逝者再行化妝，隻有那些非正常死亡的人，比如，車禍、鬥毆、電擊等傷及頭麵部的，或者肢體創口實在有礙觀瞻，家屬才請火葬場的化妝師給予整容化妝。所整之容不是單指臉容，頭麵部，還包括身體的其他部位的扭曲變形和事故造成的缺肌少肉。比方說，有一次送來一個釣魚被電擊死亡的男人。電擊傷從頭到腳，半個身子都被燒成焦炭。化妝師除了給他的腦袋和麵部修補整容外，還得把他腦袋以下肢體部位修補完整。當然，這要看死者家屬的要求。如果家屬認為穿上衣服，腦袋以下部位都看不見了，修不修都無所謂，最終還是送到火化爐子裏重新燒一遍，不願意再花錢，也可以光化頭麵部的妝，身體其他部位任其自然就可以。
    但是絕大多數死者的家屬，還是願意死者在這個世界上留給知情人好一些的印象，最起碼在心理上有個近似完美的回憶。
    還有車禍把死者身體碾軋得支離破碎，拾都拾不起來。交通警察或者死者家屬，請火葬場的接運工把死者的身體碎塊都拎到火葬場，要求再現死者完整的肢體，這就需要化妝師根據接運工提供的肢體殘塊對死者的身體進行修補。
    嶼石縣火葬場原先沒有給遺體化妝一說。給遺體化妝這也才是最近幾年興起來的。好幾年前，一個在交通事故中喪生的死者的親屬，從外地趕過來參加葬禮，由於死者的麵部受創，給人的視覺衝擊太大，給那親屬造成極其不好的感受。那個親屬找到火葬場的負責人，問有沒有化妝師，幫忙把死者的頭麵部整一下，給化個妝，不然的話，太影響形象了，家屬、親戚繞棺告別，看上去心裏忒不是滋味，還容易在心理上造成陰影。
    火葬場的負責人說，我們這裏就是一燒，人死了一把火燒沒有了，哪裏還講究這個？你要說給死人剃個頭，光光臉還行，其他的不照。
    死者親屬說，這個業務不是免費的，在我們上海，這可是個正常開展的基本業務，是個收費項目，不搞這個，你們的工作開展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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