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混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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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蹄踏在石板路上,蹄鐵與石子的敲擊清脆可聞。
巷子口那邊,以梁犢為首的數十人悉數上馬,箭滿囊,刀鋒利。
三十七條漢子麵目堅毅,靜靜等待著那個瘦弱牽馬少年來到他們身旁。
走出巷口,李遺與梁犢對視一眼,從這位梁將軍的眼中看不出一絲感情來,李遺突然有些愧疚。
他覺得自己不應該愧疚,自己不欠這些人的。
他又覺得隻是對梁犢一個人愧疚而已,自己答應了他留下,卻還是選擇了離開。
可是自己留下還是不留下與梁犢本人又有何幹,辜負的不還是自己要成為憐人的承諾嗎。
少年突然覺得自己突然之間就無法麵對在場的所有人。
牽馬行到梁泊身邊,翻身上馬,沒有套近乎,沒有奚落,什麽也沒有,無人與他搭話,隻有少年自己垂頭不語。
梁犢回頭對院門處的謝奇微微點頭,謝奇含笑揮揮手,“去吧。”
梁犢打了個呼哨一騎當先衝出了村口,身後眾人揮舞著武器呼嘯跟隨。
離開的那一刻,李遺回頭看向走出的那個巷口,梁澤正攙扶著老人目送每一個人離開。
村中剩餘的人影也不斷閃現著,李遺知道,他們離開以後這些憐人也要離開這個暫時的落腳點了。
許是今生再也見不到這些人了。
不知何時蒙上了麵的梁泊扔給李遺一條麵巾,李遺會意地蒙住口鼻。
群馬奔馳,蕩起的沙土和冷風足以把人灌飽。
跟隨眾人疾馳過與來時完全不同的道路,遠遠的,李遺看見那條寬闊的官道。
眾人這副殺氣騰騰的模樣自然不能堂而皇之地在官道上趕路。
梁犢從隊列中分出,梁泊示意李遺跟上他們二人,三騎從大隊中脫離向官道而去。
其餘人等在盧名義等人的帶領下折向青州方向,漸漸隱入了山林之中。
三人停步在官道上,梁犢扯下麵巾,從馬鞍邊接下一柄長刀扔給李遺,李遺接過一看,正是當初給自己招來個不大不小的麻煩的穆雲垂贈刀。
李遺打趣道:“現在不追查我身份了?”
梁犢梁泊都沒有笑,惹得李遺頓感尷尬,梁犢自顧自撥轉馬頭,一記猛鞭抽下,追趕眾人去了。
梁泊伸出左臂指向官道,李遺瞅見他胳膊上綁縛的黑紗,那再一次提醒自己,梁淵確定無疑是死去了。
那他從未有過往來,卻讓每一個人牽掛,讓老人謝齊痛心疾首的少年。
死去了。李遺再一次冒出那個念頭:如果自己不胡來,他是不是可以不死?”
“沿著大路向西走,就是豫州了,到了那邊你就隻能自己找路了。一路自己小心。”梁泊對他的異常視若無睹。
李遺知道他們心中對自己多少是有氣的,欲語無言,臨別隻有二字:“保重。”
梁泊恰如梁犢,離去地幹脆利落,頭都沒有回一下。李遺立在原地一直目送二人到了再也看不到的地方。
幾天的相識相處恍若一場大夢,李遺並不覺得這群人很招自己喜歡,可是在分別的時候依依不舍卻是真的。
隻能是當做自己不善離愁吧。
少年縱馬揚鞭,官道上塵土飛揚,回家去也。
約莫一個時辰後梁犢師徒二人追上了盧名義等人。
盧名義看看二人身後,沒有說話,顯而易見,那小子並沒有頭腦一發熱抄起刀就跟他們來了。
這當然是盧名義意料之中的事情,隻是他還是沒來由有些失望。
仇天旭在疾馳中還是忍不住開口喊道:“這小子從姓曾的那裏可是得到點消息的,我們去做什麽,以他的腦袋,不難猜的。就不怕他...”
梁犢搖搖頭。
仇天旭也不能再說什麽,他感覺得出來,梁犢對那又傻又愣尤其特別倔的小子是由衷欣賞的。
更何況那小子也不知道他們具體在哪裏動手,仇天旭也就隨他去了。
濟水灣,一條約莫兩丈寬的河流從這裏繞過山包往東流去,一座木橋橫跨溪水,一頭連著上山的土路,一頭連著溪水另一側的山洪衝積出來的平地。
平地之上,一片頗為密集的房屋遺跡,多年前這裏是有一個人口繁茂的村落的,隻是早已經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人去屋空了。
村落再往遠處延展去,同樣是一座小小山包,將這濟水灣和這廢棄村莊堵在了這小小平原之中。
近處的山包上,借助了茂密的林子,梁犢等人人馬分離分別掩藏起來,山腳下的濟水灣一覽無餘,眾人殺氣騰騰的眼睛靜靜地盯著那條從斷壁殘垣中穿出的大道。
沿路設伏劫掠過往軍事輜重,是梁犢他們這幫人的拿手好戲。
不是梁犢不敢去和所謂官軍正麵廝殺,隻是憑著眼下這點人馬,隻能從襲擾謀生做起。
連李遺自己都不知道,曾荃告訴他的消息是千真萬確的,唯一不妥的地方在於曾荃沒有說完全,梁犢他們要劫的這批糧餉輜重是運往沂陵城的。
濟水灣是這批糧餉輜重進入官道直達沂陵城之前最後一個適合設伏的地點,自然也是梁犢派人多次踩過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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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座木橋,是劫殺行動唯一的命門,一旦木橋被控製住,梁犢等人就隻能幹瞪眼了。
此刻,熊韜仇天旭就親自帶人潛藏在橋下水中,靜靜等待機會。
耐心等到日上三竿,太陽炙烤地樹葉都打了卷,眾人雖然無人說話,卻不住的看向梁犢,焦灼催促,不言而喻。
梁犢麵色不改,目不斜視,豆大的汗珠不斷從身體每一個毛孔中析出,連他自己都忍不住要懷疑消息是否有誤的時候。
一直趴伏在地麵的梁泊低聲道:“有動靜!”
浮躁的眾人頓時又把心沉穩了下去,一眼睛再度緊盯那條大路。
果不其然,約莫半柱香後一杆糧字旗率先出現在視野裏,緊隨其後的牛車、推車足足百輛浩浩蕩蕩地從轉彎處走來,進入了廢棄村中,暫時消失在眾人的視線裏。
梁犢的心情並沒有變得輕鬆,與那百輛輜重車同行的,約莫百騎,就照押運官在大日頭底下堅持趕路還能維持隊形如此規整來看,就不是什麽簡單的貨色。
梁犢拽出一棵草根放在嘴裏慢慢咀嚼,直到一道人影悄默聲地靠近過來:“看過了,車隊後邊安安靜靜,沒有人馬行動的痕跡。”
梁犢從口中吐出草根,刀握手中,正欲去尋坐騎,梁泊突然出聲道:“師父,不太對!”
梁犢壓製住身形定睛望去,一下子明白過來梁泊在說什麽。
按那車隊進入村中的時間來算,打頭的早該出來了,難不成在村子裏歇息了?
這對梁犢等人並非是個好消息,但也在預料之中。
他們隻能等,等到輜重隊伍重新規整行動起來再殺他們個出其不意,否則就憑自己這些人,和那百餘名官軍加上人數更多的押運民夫打巷戰嗎?梁犢不至於傻到這個地步。
日頭一點點偏轉,空氣也不再那麽悶熱,有了幾絲涼風流轉,透過重重屋簷,梁犢瞥見那杆糧旗重新高高打起。
他下意識就要起身號令出發。
結果就在刹那,一道尖銳冗長的哨聲響起,從輜重隊伍前行的方向相對疾馳來一隊騎兵,梁犢一眼便認出那軍馬是遼馬。
果不其然待那隊人馬毫無凝滯地馳近村莊進入梁犢的視線,他認出那就是燕國輕騎!
梁泊自然也認了出來,不久前才被自己親手掩埋的哥哥就是被燕軍害死的。
新仇舊恨今天一並湊齊了,梁犢好戰的血液頓時燥熱起來,但他知道現在不是他出場的最佳時機,他興奮地命令眾人:“不急,先看好戲。”
燕軍去勢不減,根本沒有勒馬對峙的想法,就是奔著殺人越貨來的,一頭紮進了村中,頓時煙塵四起,喊殺聲震天。
梁軍此刻進退兩難,前路有堵截,困在這廢村之中一時間無法後退,左右兩邊又是河流山包圍堵無處可去。
這就是一場毫無懸念的屠殺。
非是梁軍戒備不足,而是誰能料想後方會有數量如此多的燕國騎兵!
梁犢默默計算著燕軍人馬,頗為頭疼,三百燕軍輕騎不知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越過沂陵城,出現在了這梁軍後方,更不巧的是還讓梁犢這撥人也給撞上了。
梁犢自然不甘心就這麽退去,他要靜靜等待著村子裏最後的結果,不用想也知道梁軍的押送輜重部隊根本抵擋不住擅長野戰的燕軍輕騎。
就在他盤算著時機差不多準備衝下去撿現成的時候,一聲大喝清晰地傳到所有人耳中:“穆雲垂!我殺了你!”
驚愕的眾人循聲望去,從那探查過無人尾隨的來路上再次殺出一支隊伍來,不肖多說也知道是梁軍的援兵到了、
梁犢頓時驚出一身冷汗,這隊輜重押送的到底是什麽?怎麽會引得燕軍千辛萬苦來截殺,又引得梁軍設下這麽大個套引著人往裏鑽。
換言之,究竟是押送的東西太珍貴,還是這本身就是一個等人來鑽的圈套?
梁犢不敢再細想,更不敢沿著消息的來源去回溯。
盧名義問道:“幹還是走。”
此刻的情形由不得慌亂,梁犢強行鎮定下來:“走,往哪走?咱們今天也當一回黃雀。”
盧名義會心一笑,招呼眾人上馬。
廢村之中,一少年將軍全甲全胄,手揮一杆長槍帶隊突入燕軍陣營之中,四處尋找燕軍主將。
順手挑飛一名燕騎,少年將軍大喝道:“穆雲垂,我知道是你,過來受死!”
一匹雄健非常的戰馬應聲浴血從人群中突圍而來,馬上騎士手持長矛,挑著押糧官的屍身拋在少年將軍身前。
掀開麵甲,果然是穆雲垂無疑。
“我倒是小看你了,姚小少爺。”
“你竟不思悔改,還敢帶兵越境,我可不是我哥,一定不會讓你再活著回去。”少年將軍竟是姚修武。
穆雲垂麵目含笑,看見姚修武要比看見姚文意開心的多。
至少在眼下這個環境裏是的。
“我不喜歡看見有人死,但我也喜歡我不待見的人活著。”
二人一言不合纏鬥在一起,始一交手,穆雲垂暗暗心驚,姚修武果然不愧名中帶武,竟能與他硬抗而不落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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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知此人還是小自己數歲的少年!
聯想到此人陰狠毒辣的手段心計,若是成長起來,一定比其兄長難對付得多。
穆雲垂殺心大起,手下不再留力,但姚修武對其亦是恨之入骨,招招都是殺招,二人馬上纏鬥數回合竟然誰也占不了便宜。
四下雙方騎兵就在這村中大道上列隊來回衝陣廝殺。
梁犢看著村莊大道兩側的人馬不斷從衝出又殺進,來回衝殺了十幾個回合,眼瞅著雙方的人數都減了半。
人人帶傷,刀刀沾血,人仰馬翻之聲不絕於耳、骨斷筋折之狀赫然在目,兩邊的騎兵顯然都是精銳之師,打成了這個樣子依然戰意不減,一個回合接一個地衝陣不止。
連盧名義都忍不住蹙眉道:“至於打成這個樣嗎?”
梁犢終於不再忍耐,挺直身板一聲呼哨,三四十騎赤膊壯漢嚎叫著一起湧下山去,順利踏過木橋直奔廢村出口。
手裏隻有這麽些人,梁犢一個也消耗不起,更不可能分兵去鬥,梁犢深知事已至此隻能渾水摸魚撈點好處就走,至於殺人報仇,隻能再尋良機。
眼下的兩國軍騎,哪個都不是他惹得起的。
仇天旭、熊韜等人濕噠噠地從橋下鑽出,翻身上馬揮舞著馬刀將迎麵遇上的一人斬於馬下。
憐人突兀地出現頓時引起了更大的騷亂。
誰也沒能想到此處還能有第三支伏兵,這群赤膊蒙麵的壯漢人數雖少卻個個戰力非凡,尤其是領頭的四位戰騎,一字排開衝在最前方,壯碩的身軀壓迫力十足,迎麵遇上的騎士無一例外當場殞命,這一行人根本不分梁軍燕軍,見人就砍,始一加入就砍翻了十來人。
梁犢探手抓住刺來的一柄長槍,手上用力竟是將那人生生從馬背上挑了起來,雙臂一震那人生生飛了出去,砸落在房頂上不知生死。
四下眾人被此舉驚嚇到愣在原地,梁犢將長槍奮力擲出,竟又將兩人連串釘在了地上。
若是李遺在場,就會切身地明白梁犢所說為何要先保證有力作戰的人。若個個如梁犢這般以一敵十尚有餘力,憐人就應該該改個名字。
隻可惜梁犢這般天生神力萬中無一,能湊齊盧名義、仇天旭、熊韜等異於常人的猛漢與其同行已經是憐人天大的運氣。
但是其餘人等也都是膂力非常,久經戰陣的老手。
敵人的哀嚎讓他們興奮異常。
三十七人宛若地獄殺來的魔神,梁犢眾人竟是在這混亂的戰圈中生生殺出了自己人的一方空間。
梁犢無心戀戰,吆喝道:“抓緊時間,有用的東西都拿走,能帶多少糧食帶多少。”
梁犢對憐人的掌控是絕對的,他一發話,縱然是殺紅了眼的仇天旭也隻能乖乖撤了回來。
可偏有一騎置若罔聞,追擊著倉皇逃竄的燕軍遠離了憐人大隊。
這從未出現的情況讓梁犢不由一愣,他認出那正是自己的弟子梁泊。
梁犢隻是深深看了一眼,似是下定某種決心,咬咬牙道:“搜羅得當就立刻離開!”
察覺到村子那邊異常騷亂的穆雲垂與姚修武二人又鬥了一回合便默契地住手。
隻見雙方人馬混雜,倉皇逃竄而來,未見有什麽敵人,隻見互相踩踏,人仰馬翻。
正在二人疑惑之際,一道人影從混亂的人群中殺出,一杆大刀從煙塵中朝穆雲垂探來。
“燕賊,還我哥哥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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