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鎖鏈斷裂的轟鳴聲裏，江臨風聽見自己左眼在生長。判官筆尖湧出的血絲鑽入瞳孔，將倒懸的青銅城拓印成視網膜上的圖騰。當他踩碎人皮燈籠跌進長街時，整座城池突然活過來，青磚縫隙滲出粘稠的羊水。
    "客官買盞長生燈吧。"戴儺麵的貨郎突然攔在路中，琉璃子宮裏的鬼嬰正用臍帶敲打胎膜。江臨風後退半步，撞翻了身後紙紮鋪的貨架，紙錢灰燼中騰起十八個白影——每個紙人都長著他的臉，眼窩裏插著燃燒的判官筆。
    貨郎的儺麵應聲碎裂。江臨風看見麵具下蠕動的人麵瘡，那些潰爛的嘴唇正用姑婆們的聲音齊唱挽歌。紙人們突然撲上來撕扯他的皮肉，每撕下一塊就變成燃燒的紙片。當判官筆貫穿最後一個紙人時，血火中浮現出父親臨終的場景：病榻上的男人用骨刀剜出心髒，那顆髒器上赫然印著青銅城的紋路。
    地底傳來鐵鏈拖曳聲。江臨風循聲撞開當鋪大門，腥風卷著銅錢雨撲麵而來。當鋪櫃台後的掌櫃緩緩抬頭，腐爛的官帽下竟是個倒長的頭顱——後腦勺的位置裂開血盆大口，舌頭卷著賬簿拍在案上。
    "典當三十年陽壽，可換半炷香時辰。"掌櫃倒懸的眼珠盯著江臨風左眼，"或者典當這隻幽冥目，能救塔樓上那人。"
    江臨風攥緊判官筆，筆杆突然暴長三尺，青銅紋路中滲出黑血。當筆鋒劃過賬簿時，紙頁間突然伸出無數嬰兒手臂，攥著他的手腕按向朱砂印泥。掌櫃喉嚨裏發出姑婆們的尖笑，房梁垂下數百條裹腳布，每條布匹都浮現出江家女子臨死前的走馬燈。
    "江家男兒生來就是鑰匙。"當鋪四壁的人皮突然開口，那些剝落的皮膚呈現不同年代的服飾，"從宣統三年到戊戌年，你們用九代血肉滋養鎖龍釘......"
    屋頂突然坍塌，墜落的瓦片中夾雜著纏金絲的骸骨。江臨風趁機衝破當鋪後牆，判官筆在磚石上刮出火星。巷尾的胭脂鋪突然飄出母親常用的沉香味，他鬼使神差地撞開雕花木門，看見八寶閣上陳列的琉璃瓶中，竟泡著曆代江家媳婦的子宮。
    最中央的琉璃瓶突然炸裂。漂浮的子宮在血水中舒展成地圖，臍帶纏繞出青銅城的暗道。江臨風左眼劇痛，視線穿透三層地磚，看見地脈深處盤踞的龍形骸骨——每節脊椎都釘著纏滿符咒的青銅鎖，鎖眼形狀與他左眼瞳仁完美契合。
    塔樓傳來的鎖鏈震動突然加劇。江臨風踏著飛簷躍上屋頂，發現整座城的建築正在重組。戲樓的飛簷化作龍爪，青石路隆起成鱗片，酒肆的幌子變成飄舞的龍須。當他終於攀上塔樓時，青銅鎖鏈突然蛇般纏住他的腳踝，將他拽向懸空的黑鐵牢籠。
    牢籠裏蜷縮的身影轉過臉的瞬間，江臨風聽見自己膝蓋砸在青銅磚上的悶響。女人臉上布滿了與父親臨終前相同的咒文，那些暗紅紋路正從她七竅中鑽出，在空氣中凝成微型鎖鏈。當她的手指穿透牢籠縫隙時，江臨風看見母親左手無名指根部有圈凹痕——與曾祖父斷指處的血玉扳指完全吻合。
    "風兒，莫看！"女人的聲音夾雜著鐵器刮擦聲，"江家族譜是張人皮，祠堂地磚下埋著......"
    九道驚雷突然劈中塔樓。雷光中浮現出巨大的青銅羅盤，盤麵刻滿江家女子的生辰。母親喉嚨裏突然鑽出青銅鎖鏈，鏈條上懸掛的銅錢刻著江臨風的生辰八字。當鎖鏈纏上他脖頸時，判官筆突然自主飛起，筆尖蘸著雷火在虛空畫出敕令。
    黑雨傾盆而下。雨滴在半空凝成姑婆們的臉，她們張開嘴吐出帶倒刺的裹腳布。江臨風揮筆斬斷鎖鏈，卻發現母親正在融化——她的皮肉變成青煙，骨骼重組為青銅鎖的機括，唯有那顆心髒懸浮空中，表麵布滿與青銅城地脈相同的紋路。
    "快走！"心髒突然發出父親的吼聲，"去宗祠地宮找......"
    塔樓轟然坍塌。江臨風抱著心髒墜入深淵，黑暗中浮現出七歲那年的場景：母親並非失蹤，而是被九位姑婆按在煉魂鼎前。她們用骨針將父親的心髒縫進母親胸腔，鼎中黑菊綻放的瞬間，母親左眼被剜出填入他的眼眶。
    下墜突然停止。江臨風摔在宗祠天井的八卦陣上，懷中的心髒化作血玉扳指套住他左手無名指。當他摳動青磚上的暗紋時，地底傳來齒輪轉動的巨響，整座宗祠開始下沉，露出下方倒懸的青銅地宮。
    地宮穹頂刻滿交媾的男女浮雕，每對身影的臍帶都連接著上方的煉魂鼎。江臨風踏著青銅鎖鏈組成的階梯向下，發現兩側壁龕中供奉著曆代江家男子的髒器——十八顆心髒排列成星圖，每顆都插著刻有生辰的青銅釘。
    最深處的水晶棺突然炸裂。江臨風看見自己的倒影從棺中坐起，那具身體布滿縫合痕跡，左眼眶裏旋轉著微型青銅城。當兩個江臨風同時舉起判官筆時，地宮突然傾斜四十五度，所有髒器順著鎖鏈滑向深淵，在黑暗中拚合成巨大的青銅鏡。
    鏡中顯現出民國十三年的婚宴。江臨風看見曾祖父將血玉扳指戴在新娘手上，而新娘蓋頭下赫然是母親年輕的麵容。當交杯酒飲盡的刹那，新娘的嫁衣突然變成纏屍布，曾祖父的左手無名指被生生扯斷，斷指在血泊中化作青銅鑰匙。
    左眼突然傳來撕裂般的疼痛。江臨風的視野穿透鏡麵，看見鑰匙正插在鏡中世界的煉魂鼎上。當他伸手觸碰鏡麵時，無數蒼白手臂突然將他拖入鏡內，腐臭味變成甜膩的合歡香，耳邊響起林夕與江臨雪重合的輕笑。
    "夫君可知何為鎖龍釘？"鏡中新娘撕開胸口，露出體內盤踞的龍骨，"江家九代男子皆是釘子，而女子......"她突然吐出青銅鑰匙，鑰匙插入江臨風左眼的瞬間，他看見自己嬰兒時期被埋進祠堂地基，而母親正用血玉扳指為他換上幽冥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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