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的梆子聲裹在濃霧裏，像是蒙著三層濕棉被。程九歌盯著翡翠盆中扭曲的倒影，婉娘腐爛的指尖正順著他的鎖骨滑向心口，盆中二十七顆眼球突然齊刷刷轉向西側，映出賬房博古架後暗門洞開的景象。
    "墨奴，掌燈。"九歌強壓喉間顫音。無臉老仆應聲爬來，脖頸縫合處鑽出蜈蚣狀的暗紅觸須，纏著盞人皮燈籠探入暗門。綠瑩瑩的火光裏，石階上幹涸的血手印泛著油光，每個指節斷裂處都嵌著生鏽的棺釘。
    地窖寒氣割麵，九歌的呼吸凝成霜花粘在睫毛上。賬簿在懷中突突跳動，翻開的新頁浮現朱砂小楷：
    【子時任務：重燃引魂燈】
    【需備：未了執念一縷、至親指骨三錢、負心人眼血半盅】
    【典當物：程九歌的惻隱之心已質押）】
    石階盡頭是方九尺見方的暗室，中央青銅鼎足有半人高，鼎身饕餮紋竟由無數張痛苦人臉拚成。九歌指尖剛觸及鼎耳，耳邊驟然炸響千百人的哀嚎。鼎蓋自行掀開，湧出的黑霧凝成個戴木枷的老者，手中鐵算盤每顆珠子都刻著生辰八字。
    "程家小兒可知罪？"老者聲如裂帛，鐵算盤突然爆開，上百顆算珠化作青麵嬰靈撲來，"你祖父當掉九十九具生魂，這筆債該由......"
    墨奴的人皮燈籠突然爆燃，幽綠火舌舔舐處，嬰靈化作青煙慘叫消散。九歌趁機咬破舌尖，將血噴在賬簿上。紙頁騰起三尺高的幽藍火焰，老者虛影在火中扭曲嘶吼："你以為逃得過？每個程家人都......"
    話音未落，青銅鼎中浮起盞殘缺的琉璃燈。燈座雕著交頸鴛鴦，其中半片翅膀已然碎裂，燈油槽裏凝結著黑紅色的血痂。
    五更天的梆子敲到第三聲時，九歌攥著殘燈撞出地窖。庭院霧氣泛著腥甜，九口黑棺不知何時挪成了蓮花陣。第二口棺材蓋板斜開半尺，戲袍鬼魅的水袖垂在棺沿，袖口白骨捏著塊帶血的繈褓布。
    "小主子若想補全引魂燈，不妨去鎮東頭找李貨郎。"戲袍鬼的聲線忽男忽女，胸腔裏的青玉佩閃爍如活物，"他娘子昨日難產而亡，死嬰的指骨最是合用......"
    井台傳來重物落水聲，九歌轉頭瞥見婉娘的紅蓋頭漂在井口。再回首時戲袍鬼已不見蹤影，棺蓋上用血畫著幅簡陋地圖，李貨郎家宅院被特意圈出個骷髏標記。
    辰時的天光被黑雲囫圇吞下，九歌跟著墨奴穿行在空蕩長街。兩側店鋪門窗緊閉，每戶門檻都撒著摻骨灰的糯米。途經土地廟時，神像手中的銅鈴突然狂響，墨奴的無臉頭顱應聲裂開，鑽出數十條沾滿粘液的暗紅觸須。
    "生人勿近......"泥塑神像的眼珠詭譎轉動，嘴唇裂縫滲出黑血。九歌懷中的琉璃燈突然發燙，燈座映出祖父虛影。老人雙目空洞地指向神龕後方，那裏竟堆著九具女屍，每具胸口都插著柄雕花銀匙。
    墨奴的觸須突然刺入神像天靈蓋，泥胎崩裂處露出半截真人腿骨。九歌在屍堆裏翻出本功德簿，最新記載令他汗毛倒豎："永昌廿三年八月初七，收程半仙供奉眼珠一對。"落款時間竟是祖父咽氣當日！
    未時三刻，李貨郎家的黃銅門環纏著浸血麻繩。九歌叩門的刹那，院內傳出嬰兒啼哭。開門的婦人麵色青灰，懷中的繈褓滲出黃水："官人可是來取指骨的？"
    正堂燭火驟滅，八仙桌上三盤貢品泛著屍臭：左盤盛著對帶胎膜的嬰孩眼珠，右盤是截發黑的臍帶，中盤赫然是顆仍在抽動的心髒。婦人突然撕開衣襟，露出腹腔巨大的血洞："當日接生婆取走我兒時，官人就在門外聽著......"
    墨奴的觸須纏住婦人脖頸，九歌衝進內室撞見個穿戲服的侏儒。那人轉身露出李貨郎的麵容，手中銀剪狠狠紮進自己左眼："都是那妖道逼我的！他說取嬰靈眼血能......"
    腥臭的血漿噴濺在琉璃燈上，殘片竟自動修複三分。九歌將牛角瓶對準侏儒右眼時，窗外忽的掠過紅影。婉娘腐爛的手穿透窗紙，將個啼哭的鬼嬰塞進瓶口："程郎莫急，這指骨奴家替你取來了。"
    申時的暴雨衝刷著青石板，九歌踉蹌著撞回凶宅。賬簿浮現新提示：【至親指骨未齊：尚缺一錢】。後院傳來棺木炸裂聲，第三口黑棺上纏著婉娘的紅蓋頭。棺中老道抱著貼滿符咒的陶罐，抬頭露出與祖父七分相似的麵容。
    "好孫兒，把指骨交給爺爺......"老道伸手的刹那，九歌瞥見他袖中滑落的婚書。泥金箋上"程氏婉娘"四字豔如鮮血，而新郎名諱赫然是程半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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