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梆子聲在屋脊上滾過，程九歌的後背緊貼著第七口黑棺的楠木內壁。腐朽的檀香味混著屍油，在鼻腔凝成粘稠的絲狀物。棺蓋轟然閉合的刹那，他腰間琉璃燈驟亮，映出滿目猩紅——這丈許見方的棺槨內，竟是間掛著龍鳳帷帳的囍房。
    "夫君可還認得這方合歡枕？"婉娘的聲音自四麵傳來。九歌轉頭見床榻上鋪著金線密繡的百子千孫被，每個嬰孩圖案的眼珠都在滴溜溜轉動。枕下壓著半幅婚書，泥金箋上"程氏婉娘"四字被利刃劃破，裂縫裏滲出黑紅色的膿血。
    菱花鏡忽的蒙上水霧，鏡中映出個穿石榴裙的少女。她蔥白的手指撫過梳妝台上的犀角梳，銅鏡邊緣的並蒂蓮紋路突然遊動起來，化作兩條交尾的赤蛇。"那日我及笄，你祖父帶著三十六抬聘禮來下聘。"鏡中少女的翡翠耳墜叮咚作響，"他說程家男丁活不過而立，需結陰親鎮宅......"
    九歌的太陽穴突突跳動，琉璃燈火苗猛地竄高。他看見鏡中景象突變：紅燭爆出燈花，少女的嫁衣從袖口開始發黑碳化，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咒文。祖父程半仙手持銀匙立在榻前，刀刃般的光掠過孕婦隆起的腹部。
    "不要看！"婉娘的蓋頭突然蒙住九歌雙眼。絲帛下的世界變成血紅色，他聽見皮肉撕裂的黏膩聲響，混著胎兒微弱的啼哭。再睜眼時，鏡麵裂成蛛網狀，每塊碎片都映著個蜷縮的鬼嬰，臍帶如毒蛇纏住他的腳踝。
    寅時的露水順著飛簷滴落，九歌掙破幻境跌出棺槨。前襟不知何時別著枚銀鈴鐺，鈴舌是半截小指骨。賬簿在懷中發燙，翻開的新任務泛著屍綠：
    【子時任務：送還血嫁衣】
    【需備：負心人皮囊一具01）、合巹毒酒兩盞02）、剜心銀匙九柄39）】
    【典當物：程九歌的良知已質押）】
    祠堂方向傳來嗩呐聲，曲調卻是《哭皇天》。九歌循聲而去，見墨奴正在月洞門前跳儺戲。這無臉老仆此刻戴著青麵獠牙的麵具，手中人骨梆子每敲一下，屋簷就落下幾滴黑血。
    推開祠堂雕花門，陰風卷著紙灰撲麵。供桌上整齊疊放的血色嫁衣突然立起，袖口金線繡著的"囍"字裂開，變成上百隻振翅的血蛾。九歌揮袖驅趕，手背卻被蛾粉灼出焦痕——那根本不是鱗粉，而是摻著骨灰的屍毒。
    "小主子可知這嫁衣的來曆？"戲袍鬼魅倚在梁上，水袖垂落纏住神龕，"程家每代長女及笄當日，都要活剝個薄情郎的皮子作襯裏。"他忽然扯開衣襟，露出胸口青紫色的縫合痕跡，"你姑祖母這件，用的是我的背皮。"
    九歌胃部翻湧，嫁衣內襯的皮革突然浮現人臉輪廓。那些麵孔張大嘴巴，發出無聲的慘叫，每道皺紋裏都嵌著朱砂咒文。供桌下的暗格自動彈開，露出整套剝皮工具：帶倒鉤的柳葉刀、牛筋絞索、盛著藥水的琉璃瓶。
    五更天的梆子聲催命般響起，九歌被嫁衣拽著來到鎮東胭脂鋪。匾額上的"朱顏閣"三字淌著血淚，門縫裏滲出甜膩的腐香。推開門的刹那，十八盞美人燈同時亮起，燈罩竟是用少女麵皮繃製，睫毛膏胭脂猶在。
    "程公子來取合巹酒了？"櫃台後轉出個豐腴婦人，她脖頸處的皮膚像件不合身的衣裳，褶皺裏爬滿蛆蟲。染著蔻丹的指甲劃過琉璃酒壺："上等的女兒紅，泡著九十九個負心漢的舌根。"
    九歌背後的嫁衣突然收緊，金線刺入他的肩胛骨。婦人見狀咯咯嬌笑，臉頰的碎瓷妝裂開細紋："原來是要現剝的皮子啊。"她突然撕開自己的臉皮，露出底下森森顱骨，"像這樣剝才完整呢......"
    墨奴的觸須破窗而入，纏住婦人四肢。九歌趁機抓起柳葉刀，刀刃觸及時竟自動遊走。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手將婦人頭皮劃開十字，刀刃順著脊椎遊走如庖丁解牛。當整張人皮落地時，背麵赫然是幅用刺青繪製的往生河輿圖！
    帶著腥氣的晨風卷過街角，九歌跟著輿圖指引來到鎮外亂葬崗。琉璃燈映出碑林中九道拖痕，盡頭是口冒著血泡的枯井。繩索下降時，井壁的抓痕裏嵌著碎指甲，最深處竟藏著間貼滿符咒的密室。
    血池沸騰如煮，十八具新娘屍骸在池中載沉載浮。她們的嫁衣下擺連著臍帶，另一端係著青銅匣子。當九歌撈出第九個匣子時，池底突然浮起個戴金絲蓋頭的新娘，蓋頭下傳出婉娘的聲音："程郎終於來圓房了？"
    掀開蓋頭的刹那，九歌看見自己的臉映在那張腐肉剝落的臉上。新娘的翡翠耳墜叮咚作響，正是幻境中婉娘所戴之物。她腐爛的指尖撫過九歌心口的符咒："當年你祖父在此處刻下往生印，把我煉成鎮宅鬼奴......"
    血池突然掀起巨浪，九柄銀匙從池底激射而出。九歌翻身躲避時，懷中的婚書殘頁飄落池中。血水迅速將其吞沒，浮現出完整的契約——程半仙的名字旁，赫然按著婉娘染血的指印！
    第一縷天光刺破血池時，九歌渾身濕透地爬出枯井。嫁衣吸飽血水變得沉重異常，袖口金線已蔓延到他手腕。賬簿突然自動翻開，典當記錄裏新增一行血字：
    【收取程九歌的恐懼已質押）】
    【解鎖：血嫁衣操控權三個時辰）】
    他跌坐在荒草叢中，發現左手掌心浮現暗紅印記——正是契約上程半仙的往生印。遠處傳來紙月的驚呼，九歌回頭望去，見九幽別苑的飛簷上掛著九盞白燈籠，每盞燈罩都在滲出鮮血，宛如十八年前那場未完成的冥婚喜燈。
    喜歡七夜詭事館請大家收藏：()七夜詭事館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