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莫芸「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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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樓的燈光閃爍,車流像發光的河流,裹挾著城市的喧囂。
又漸漸歸於靜謐的近郊,路燈變得稀疏,連車鳴聲都少了。
路燈的光暈在車窗上拉成長長的光帶,晃得人眼發輕,我盯著那些流動的光,腦子裏卻反複回放著她在墓園說的話——
“又落個英年早逝”“到了那邊好好活著”“等她過去了再作伴”。
每個字都像鉤子,勾得人心神不寧,連指尖都無意識地攥緊了衣角,布料被揉得發皺,留下深深的指印。
直到車子駛入一片被綠樹環繞的別墅區,門口的保安隻核對了車牌便抬了杆,沒有多餘的盤問。
穿過爬滿粉白薔薇的拱門時,還能聞到淡淡的花香,甜而不膩。
輪胎碾過石板路發出“咕嚕咕嚕”的輕響,才在一棟青磚小樓前停下。
我有些怔忡地跟著她下車,望著眼前的房子——青灰色的磚牆砌得整齊,磚縫裏還長著幾株細小的青苔,透著歲月的溫潤。
牆頭上探出幾枝玉蘭,花瓣舒展著,月光落在上麵,泛著柔和的白,連影子都透著溫柔。
這與我想象中辛梓茉的住處相去甚遠原以為該是極簡冷調的裝修,滿是明星的精致與疏離。
牆上掛著昂貴的藝術品,空氣裏飄著高級香薰的冷冽氣息。
卻沒想是這般透著煙火氣的模樣,像老城裏被精心嗬護了多年的老房子。
牆根下似乎還能聞到時光的味道,讓人覺得親切,連緊繃的神經都鬆了些。
推開門時,一股淡淡的甜香撲麵而來。不是濃鬱的香水味,也不是昂貴香薰的冷冽氣息。
倒像剛煮好的桂花糖藕晾在屋裏,甜香裏裹著藕的清潤,又混著點曬幹的茉莉香,清清爽爽地漫在空氣裏。
鑽進鼻腔時,竟讓人莫名心安,連心裏的慌亂都淡了幾分。
屋裏的中式紅木家具擦得鋥亮,木紋裏都透著歲月的溫潤,扶手處被常年摩挲得光滑,帶著人的溫度。
牆上掛著幅水墨蘭草,筆觸清雅,墨色濃淡相宜,一看就是用心畫的。
旁邊還題了行小字,字跡娟秀,寫著“蘭生幽穀,不以無人而不芳”。
角落裏的青瓷瓶插著幾支新鮮的雛菊,白色的花瓣上還沾著水珠,像是剛從院子裏摘下來的。
花莖上的葉子還帶著潮氣,連葉片的紋路都清晰可見。
處處都透著被精心打理過的暖意,不像臨時落腳的地方,倒像真正的“家”。
有生活的溫度,有煙火的氣息,還有藏在細節裏的用心。
“愣著做什麽?”辛梓茉回頭看我,嘴角噙著點淺淡的笑意,眼裏沒了之前的戲謔,隻剩平和。
連眼尾的痣都顯得溫柔了些,“進來吧,外麵風涼,別凍著了——夜裏溫差大,你穿得少。”
我跟著她上了二樓,木質樓梯踩上去發出輕微的“吱呀”聲,很輕,卻格外有生活氣息。
不像現代別墅的樓梯那樣冰冷生硬,倒像在訴說著日常的瑣碎。
她推開一扇雕花木門,門楣上刻著簡單的纏枝紋,紋路裏還殘留著淡淡的木蠟油香,沒有浮誇的裝飾,卻透著雅致。
門後竟是間書房書架從地板頂到天花板,擺滿了書,既有厚厚的刑偵案卷、法醫解剖學專著。
封麵上還貼著便簽,寫著零星的批注,字跡與牆上蘭草畫的題字相似,也有泛黃的舊詩集、線裝的古籍,排列得整整齊齊。
書脊上沒有積灰,顯然常被翻閱;靠窗的位置放著張梨花木書桌,桌麵上鋪著素色棉麻桌布,邊角處還繡著細小的蘭草圖案。
硯台裏的墨似乎還是新研的,泛著淡淡的墨香,旁邊還放著支沒蓋筆帽的狼毫筆。
筆尖上的墨還沒幹,像是剛寫完字,連紙上都殘留著淡淡的墨痕。
她在書桌後的圈椅上坐下,伸手從旁邊的紫砂茶盤裏取了個白瓷茶杯——杯身上畫著淺淡的竹影,精致卻不張揚。
她先用熱水溫了杯,水流過杯壁發出“嘩啦”的輕響,又倒上剛泡好的茶。
茶葉在水裏慢慢舒展,飄出淡淡的清香,熱氣嫋嫋升起。
水汽氤氳裏,她的輪廓柔和了許多,眼神比在墓園時暖了不少。
連之前藏在眼底的沉鬱都淡了些,像被茶水的熱氣熏化了,沒了那般銳利的冷意。
我捧著溫熱的茶杯,指尖被暖意裹著,連心裏的不安都消了點。
終於,我抬起眼,目光定定落在她臉上,沒有閃躲,也沒有猶豫。
那些盤旋了一路的疑問,像蓄滿了水的雲,此刻再也忍不住要落下——關於芊落“又英年早逝”的過往。
關於我為什麽會慢慢遺忘她那些刻進骨髓的細節。
比如她笑時左邊嘴角更深的梨渦、煮咖啡時必放的兩勺糖、穿警服時總挽到小臂的袖口。
更關於她口中那個“不一樣的世界”到底是什麽模樣,是不是真的能讓逝者“好好活著”。
是不是真的能等到生者“過去作伴”。
我需要一個清晰的答案,一個能解開所有困惑、讓我不再整夜被“忘記芊落”的噩夢驚醒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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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梓茉迎著我的目光,沒有閃躲,也沒有回避,指尖在茶杯沿輕輕敲了敲,發出“篤篤”的輕響。
節奏緩慢而平穩,像是在斟酌措辭,又像是在給我,也給她自己一點緩衝的時間。
好讓接下來的話,不那麽突兀,不那麽難接受。
書房裏很靜,隻有牆上掛鍾的滴答聲,一聲聲敲在心上,襯得這等待格外漫長,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隻有茶水的熱氣還在慢慢往上飄,在燈光下形成細細的水霧,模糊了彼此的輪廓,卻沒模糊我眼底的期待與不安。
我明知這舉動荒唐得近乎瘋魔。
眼前的辛梓茉,分明是今日才在墓園那排鬆樹下撞進我視線的陌生人。
幾小時前,我還攥著芊落墓前那束蔫了的白菊,指腹掐著花瓣邊緣泛白,連她靠近時帶起的風都覺得是種冒犯。
可此刻,我竟跟著她踏上了這棟別墅樓梯,鞋跟叩擊台階的聲響“篤篤”地響,像在替我敲著遲來的退堂鼓。
風從樓梯間的方格窗鑽進來,裹著秋日裏特有的、曬幹的枯草氣息,恍惚間竟讓我想起芊落還在時。
每回我犯傻她都會做的動作——她會笑著湊過來,用微涼的指腹輕輕戳我的額頭,眼尾彎成浸了蜜的月牙。
聲音軟乎乎卻帶著點嗔怪“阿芸啊阿芸,你這軟性子,哪天被人賣了,怕是還樂嗬嗬地幫著數錢。
數完了還得跟人說‘謝謝老板’呢。”
指尖下意識摸了摸額頭,那裏空落落的,隻有風掃過的涼,倒像是真的觸到了她當年的溫度。
可心底有個聲音固執得像生了根的藤,纏得我喘不過氣跟著她,那些盤桓了無數個夜晚的疑問。
那些讓我在深夜翻來覆去、盯著天花板直到天光把窗簾染成淺灰的困惑,總會有答案的。
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哪怕木頭上還帶著尖刺,哪怕明知前方可能是更深的漩渦,也舍不得鬆開。
畢竟,這是芊落離開後,唯一能讓我覺得“或許能靠近真相”的光。
辛梓茉把我領進書房時,簷角的風鈴叮當地響了兩聲。
下一秒,她的目光就落在了我身上,那眼神算不上探究。
倒像在看一幅蒙了薄塵卻格外熟稔的舊畫,眉峰裏藏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視線——從我的發頂滑到眉骨,再落到我交握得發緊的手背上。
可奇怪的是,沒了之前在墓園時的緊繃。
大抵是連心底最隱秘的恐慌都被她看穿了吧——那些關於芊落突然離開的不甘。
那些被“忘卻”二字纏得快要窒息的迷茫,那些連在夢裏都不敢深究的過往。
被看穿了,反倒生出種破罐破摔的坦然,我甚至往後挪了挪,讓自己在軟沙發上坐得更舒展些。
連垂在膝頭的手都鬆了力道,任由她靜靜打量,像在看一件失而複得的舊物。
忽然,她的眸中漾開了點細碎的笑意。
不是那種張揚的笑,是像石子輕輕投進剛化凍的靜湖,瞬間漫開淺淺的漣漪,連帶著眼尾的細紋都軟了些。
“確實傻氣,”她微微垂著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低聲呢喃的聲音輕得像風卷過窗欞的歎息。
“太容易信別人了,一點防備都沒有。”
我耳尖動了動,沒太聽清後半句,也懶得追問。
這聲低語是說給我聽,還是她對著空氣的自言自語,似乎都不那麽重要。
眼下盤踞在我心頭的,是那些密密麻麻、像蛛網一樣纏得我喘不過氣的疑團。
她在芊落墓前說的“隻有這一段情緣”,究竟藏著怎樣被時光掩埋的過往?
那句輕飄飄的“忘卻並非你的錯”,又是不是在暗示我,那些模糊的記憶碎片,並非是我刻意丟掉的?
還有那句沒頭沒尾的“另一個世界”,像根細得幾乎看不見的刺,紮在我心尖最軟的地方,連呼吸都帶著些微的鈍痛。
夜裏一閉眼,就會想起芊落最後看我的眼神,像有話沒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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