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莫芸「10」
字數:5990 加入書籤
沉默在書房裏漫開,像清晨的霧,慢慢氤氳了整個空間。
我無意識地抬手,指尖觸到桌角那隻青瓷杯的杯壁,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爬上來,才驚覺身上早浸了些寒意。
許是方才在墓園待得久了,被秋風灌了涼;又或許是心底的空落落,早就把體溫都帶涼了。
我端起茶杯,朝辛梓茉的方向輕輕舉了舉,聲音裏還帶著點沒散的啞“多謝。”
溫熱的茶水滑過幹澀的喉嚨,帶著點龍井特有的、清清爽爽的淡香。
回甘慢悠悠地從舌尖漫上來,像春天的雨,一點點潤著枯了的田。
暖意從胃裏開始漾開,順著血管流遍四肢百骸,連指節裏的涼意都被驅散了些。
方才強撐出來的慵懶,不知不覺間竟成了真的鬆弛。
我靠在沙發背上,看著窗外的月光透過竹簾,在地板上投下細碎斑駁的影。
像誰撒了一把揉碎的銀箔,風一吹,那些影子就輕輕晃,像在跳一支無聲的舞。
簷角的風鈴又響了,這次帶著點樓下花園裏的桂花香——想來是風把桂香吹了上來。
混著杯裏的茶香,漫滿了整個屋子,連空氣都變得甜絲絲的。
我忽然覺得,或許那些答案,晚一點揭曉也無妨。
至少此刻,這滿室的安寧,這杯還帶著溫度的茶,這混著桂香的風,能讓我暫時不用跟自己較勁。
不用再對著空蕩的客廳想“如果芊落還在,她會怎麽說”。
不用再揪著那些疑問鑽牛角尖,不用再在深夜裏抱著芊落留下的舊圍巾哭到發抖。
就當是偷來的片刻喘息吧。
我輕輕閉上眼,連呼吸都放得緩了些,鼻尖縈繞著茶香與桂香。
恍惚間竟覺得,芊落好像也在這屋子裏,就坐在我旁邊,像以前一樣,安安靜靜地陪著我。
辛梓茉隻是靜靜地看著我,指尖貼著青瓷杯冰涼的杯耳反複摩挲,指腹碾過杯壁上細若遊絲的冰裂紋路。
那紋路像極了芊落留在舊筆記本上的字跡,彎彎繞繞卻藏著溫柔。
她跟著淺啜一口,茶水滑過喉嚨的細微聲響。
在靜得能聽見竹簾被風掀起的“簌簌”聲、簷角風鈴偶爾叮當作響的書房裏格外清晰。
放下杯子時,她的動作輕得像怕驚擾了什麽,指腹先貼著杯沿頓了兩秒。
可杯底與紅木桌麵相觸的瞬間,還是發出一聲清越的輕響——像一根淬了秋涼的細針,精準地紮在我緊繃了許久的心上。
餘音繞著梁角轉了兩圈,才慢慢散在混著龍井淡香與窗外桂香的空氣裏,連帶著呼吸都沾了點發顫的涼意。
等那點聲響徹底消弭在寂靜裏,她才開口,聲音平靜得像深冬裏結了厚冰的潭水,不起一絲波瀾。
卻藏著能滲進骨頭縫的涼“芊落不屬於這個世界。
或者說,不屬於任何一個能被觸摸、被丈量、被框進‘柴米油鹽’‘朝朝暮暮’裏的具象世界。
她就像一陣穿堂風,吹過你生命時帶了點春日的暖意,卷著你最愛的梔子花香。
你還記得嗎?去年春天你們去郊外摘梔子,她把花別在你發間,說‘阿芸戴花比花還好看’。
可風從來不會為誰停下腳步,更不會紮根生長。
風的歸宿,從來都是無牽無掛的遠方,是抓不住也留不下的。”
我聽得渾身一怔,指尖猛地攥緊了衣擺,棉麻布料的褶皺硌得掌心發紅發疼,幾道紅印子深深陷在肉裏。
像被誰用指甲掐出來的痕跡,卻遠不及心口那陣突如其來的震顫——像有人用冰涼的手狠狠攥住了心髒。
連呼吸都帶著滯澀的疼,每吸一口氣,都像吸進了細碎的冰碴子,刺得肺腑發疼。
眼前不受控製地晃過芊落的模樣她總愛歪著頭,眼尾彎得像浸了蜜的月牙,說話時尾音會輕輕往上挑,帶著點撒嬌似的軟。
上次去公園喂鴿子,她被撲棱翅膀的鴿子嚇了一跳,下意識往我懷裏鑽。
發絲蹭著我的脖頸,帶著洗發水淡淡的檸檬香,還嘟囔著“阿芸要保護我”。
還有她總愛搶我碗裏的青菜,說“阿芸吃太多菜會變成小綠人”。
轉頭卻把自己碗裏最大塊的肉夾給我,看著我吃時眼睛亮得像星星。
可此刻,這些鮮活的畫麵竟跟著辛梓茉的話,一點點變得模糊。
像被水汽蒙住的鏡子,怎麽擦都看不清,隻剩一團朦朧的光影,在眼前晃啊晃,晃得眼睛發酸。
她接著說,語氣裏沒什麽起伏,卻像在講一段刻在泛黃舊竹簡上的往事,字裏行間都沾著時光的塵埃。
連空氣都跟著沉了些“我知道你這些日子,總在深夜裏對著芊落留下的那條米白色圍巾發呆。
那條圍巾是她去年冬天織的,織到一半還戳破了手指,血珠滴在毛線團上,她卻笑著說‘這樣圍巾就有我的味道了’。
現在圍巾領角還沾著她上次吃火鍋濺到的油漬,你舍不得洗,怕洗沒了她身上的味道。
連疊的時候都小心翼翼,像捧著什麽稀世珍寶。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後麵精彩內容!
你總因為記不清她說話的語氣、想不起她眼角那顆淡褐色的小痣究竟長在眼尾還是眼下方而自我懷疑。
甚至對著鏡子罵自己太薄情,覺得是自己不夠在乎,才把她一點點忘掉。
可莫芸,這些都是正常的——從一開始,你就從來都不是她的正緣。”
“她的前世,是民國十七年的一位女兵,也是這般二十出頭的年紀。
梳著齊耳的短發,發梢有點自然卷,像她今世剛睡醒時的樣子。
她穿的藍布衫袖口磨得發毛,領口卻總是係得整整齊齊,懷裏總揣著印著‘救國圖存’的傳單。
油墨味浸進了布料的纖維裏,洗都洗不掉。
最後,她死在了日本鬼子的槍下。”
辛梓茉的目光飄向窗外,像是穿透了竹簾的縫隙,看到了幾十年前那場瓢潑大雨裏的巷戰。
“那天雨下得很大,砸在青石板上濺起半尺高的水花,雷聲轟隆隆地滾過天空,像要把整個世界都劈開。
她倒在巷口的老槐樹下,手裏還緊緊攥著沒發完的傳單,血混著雨水流了一路。
染紅了半條街的水窪,連旁邊的青苔都被浸成了暗褐色。
原本按命數,她該曝屍三日,被野狗啃食,連個能祭拜的墳頭都沒有,連名字都會隨著雨水衝散在泥土裏。
沒人記得這世上曾有過這樣一個為了信念拚盡全力的姑娘。”
“是你,那時還是個挑著擔子走街串巷的貨郎,擔子上掛著沒賣完的糖糕。
油紙袋被雨水打濕了一角,甜香混著雨水的腥氣飄在風裏。
你路過時見不得這份慘狀,脫下自己唯一能禦寒的厚棉襖——那棉襖是你娘臨走前連夜給你縫的。
領口還繡著一朵歪歪扭扭的梅花,是你娘唯一會繡的花樣,你平時都舍不得穿,隻有過年才拿出來。
你用棉襖裹住她冰冷僵硬的身子,又在城牆根下用挑貨的扁擔挖了個淺坑,扁擔頭都磨禿了。
你的手也被石頭劃得鮮血直流,血滴在新土上,和她的血融在了一起。
可你沒管,還是一趟趟挑來新土,把她草草埋了,最後在墳前插了根光禿禿的柳枝。
蹲在旁邊說了句‘姑娘,下輩子投個好時代,別再遭這份罪了,安安穩穩過一輩子就好’。”
“所以今世,她是來還債的?”我打斷她,聲音裏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發顫。
像被風吹得快要斷掉的弦,每一個字都抖得不成樣子,連牙齒都在輕輕打顫。
眼淚已經在眼眶裏打轉,卻倔強地不肯掉下來。
“我們那些一起擠在巷口小麵館吃熱湯麵,她把自己碗裏的荷包蛋夾給我,說‘阿芸要多吃點才有力氣上班’。
一起在陽台看星星,她指著最亮的那顆說‘這是我,以後我不在了,它就替我看著阿芸,不讓壞人欺負你’。
一起規劃著明年春天去看海,說要在沙灘上寫我們的名字,讓海浪把我們的約定帶到海裏。
這樣就算以後分開了,大海也會記得我們——這些時光,不過是她還恩的過程?”
她點了點頭,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淺影,像蝶翅輕輕覆著,連眨眼的動作都帶著點輕緩的憐惜。
“是。這是你們之間的因果,卻不是能長相守的緣分。
她來這世上一遭,就是為了還你當年那點‘體麵’——陪你走一段路,在你加班晚歸時留一盞燈,燈旁放著溫好的牛奶。
杯壁上貼著她寫的小紙條‘阿芸喝了牛奶再睡覺’。
在你感冒發燒時端一碗熱粥,粥裏放了你喜歡的薑絲,她還會坐在床邊給你擦汗。
說‘阿芸要快點好起來,我還等著和你去吃火鍋’。
在你難過的時候,把肩膀借給你靠,輕輕拍著你的背說‘阿芸別怕,有我呢,天塌下來我替你扛’。”
“她把當年你給她的那點溫暖,加倍地還給你。
你給她一件禦寒的棉襖,她就給你無數個溫暖的夜晚。
你給她一個遮風擋雨的淺坑,她就給你一個充滿笑聲的小家。
你給她一句簡單的祝福,她就給你一段難忘的時光。
可等這份情還完了,她就該回到她該去的地方,像風吹過就散了,像雪落在手心就化了,像春天的花謝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這是刻在命盤裏的定數,像春種秋收、晝夜交替,像太陽總會東升西落,像花總會開了又謝,就算是神仙,也改不了。”
喜歡心聲泄露,攜係統同闖架空王朝請大家收藏101novel.com心聲泄露,攜係統同闖架空王朝101novel.com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