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寧沅禾「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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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寧朝長公主,亦是第四任君主寧沅禾。
    此刻指尖撫過龍椅扶手上鎏金蟠龍的鱗甲,冰涼觸感順著指腹漫上心口。
    恍惚間又瞥見幼時的自己——總躲在養心殿雕花木屏風後。
    踮著繡著粉白桃花的軟底鞋,透過屏風的鏤空花紋望禦座上的父皇。
    那時這龍椅於我,不過是皇權投下的朦朧剪影,是殿中三足銅爐裏飄遠的縹緲檀香。
    是父皇批閱奏折時偶爾抬眼望來的、帶著疲憊卻溫和的目光。
    是他指尖朱筆劃過奏章時,落下的一道道與我無關的沉甸甸的責任。
    從沒想過有朝一日,會成為我要以雙肩親手撐起的萬裏江山。
    幼時的養心殿,永遠浸在濃得化不開的墨香與燭油氣息裏。
    天還未亮,宮牆根的青苔凝著晨露,折射出細碎的光。
    階前的石獅子還眯著眼打盹,嘴角的青苔像是未幹的唾沫。
    守夜的太監剛換完第三班梆子,梆子聲在空蕩的宮道裏傳得老遠,又漸漸消散在晨霧中。
    父皇已身著玄色繡龍朝服,那龍紋用金線繡成,在微光下泛著暗啞的光澤。
    他端坐在鋪著明黃錦緞的禦案前,錦緞上繡著繁複的雲紋,邊角因常年使用微微起毛。
    案上的奏折堆得比旁側青銅鼎還高,每一本都壓著小小的木牌,寫著上奏官員的名字和事由。
    奏折邊角微微卷起,是被無數人翻過的痕跡。
    他指尖的朱筆懸在紙頁上,時而停頓,指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白,眉頭擰成一個深深的“川”字,連額前的碎發都跟著繃緊。
    時而疾書,朱紅批語落在泛黃奏章上,像一道又一道刻在山河上的印記。
    我曾悄悄溜到他腳邊,仰著頭看他落筆,硯台裏的墨汁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蕩,映出他鬢角的白發。
    那白發像被歲月催著瘋長,前幾日還是零星幾縷,藏在黑發間不易察覺,不過旬月,就已染得半鬢霜白。
    比禦花園春雨後抽芽的藤蔓快,比冬夜裏燃盡的燈油快,快得讓人伸手去抓,隻撈得滿掌虛空,徒留滿心的悵然。
    及至夜半,我從睡夢中翻個身,總能望見養心殿的窗欞透著微弱燭火,像黑夜裏一顆孤零零的星,在無邊黑暗裏亮著。
    貼身宮女輕聲說,皇上常批折到後半夜,禦膳房送來的燕窩粥熱了三遍,最後還是涼了。
    他隻讓小太監端一碗簡單的銀耳羹,羹裏放了少許冰糖,是他唯一能接受的甜。
    可比起前朝的冗繁軍政,後宮的風波更像一張纏人的蛛網,一絲絲繞得人喘不過氣。
    今日張妃捏著繡滿海棠的絲帕,紅著眼圈蹭到父皇跟前。
    鬢邊的珍珠珠花隨著抽泣輕輕晃動,幾顆淚珠滾落在絲帕上,暈開小小的濕痕。
    她哽咽著說份例裏的東珠比上月小了一圈,定是內務府瞧她位份低故意怠慢。
    話裏話外都透著委屈,時不時還偷瞄父皇的神色。
    明日李昭儀又帶著淚痕跪在養心殿丹墀下,裙擺沾了泥土,發簪也歪了,抽抽搭搭地抱怨。
    說掌事嬤嬤仗著貴妃撐腰,把她的雲錦衣料換成了粗麻布,連帶著身邊的小宮女都被苛待,每日隻能吃些陳米糙飯。
    這些事說大不大,不過是女兒家的細碎委屈;說小不小,卻像針尖似的,一下下紮得人不得安寧。
    父皇剛從前朝的糧草調度、邊防要務裏脫身,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指腹按在眉心,緩解著連日的疲憊。
    轉身就得換上溫和神色,對著這些委屈溫言勸慰。
    “朕回頭讓內務府給你補些鴿蛋大的東珠,保管比上次的還亮,串成手串戴在手上,定是宮裏最惹眼的”。
    “嬤嬤不懂規矩,朕罰她去浣衣局搓半年衣裳,再給你換個貼心的來,往後誰都不敢欺負你”。
    我站在屏風後看著,隻見他眉頭就沒真正舒展過。
    連帶著養心殿裏的空氣,都像被揉皺的錦緞,繃得緊緊的,稍一用力就會裂開,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可母後的長樂宮,卻是另一番清淨天地。
    這裏從沒有其他宮殿的熱鬧喧嘩,沒有擠破門檻送禮的宮妃,她們捧著精致的錦盒,卻連長樂宮的大門都不敢靠近。
    沒有探頭探腦打探消息的太監宮女,連路過的宮人都放輕了腳步,生怕驚擾了這裏的寧靜。
    隻有常年燃著的清雅檀香,是母後從江南尋來的奇香,燃著時能讓人心神安寧。
    還有窗邊永遠開得素淨的素心蘭,那蘭是母後親手種的,用的是從玉泉山引來的泉水澆灌。
    葉片修長碧綠,花開時帶著淡淡的香,像她的性子一樣,不張揚卻讓人安心。
    母後常斜倚在鋪著孔雀藍絨毯的貴妃榻上,絨毯是西域進貢的,摸起來柔軟順滑,榻邊放著一個繡著蘭草的軟墊。
    她鬢邊隻插一支簡單的羊脂玉簪,玉簪通體瑩白,沒有任何雕飾,卻襯得她膚色愈發白皙。
    耳墜是兩顆圓潤的南海珍珠,在光線下泛著柔和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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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邊的描金果盤裏盛著江南新貢的蜜餞——橘紅的金橘脯浸得透亮,咬一口滿是清甜。
    蜜漬的青梅幹泛著瑩潤光澤,帶著淡淡的酸意。
    裹著糖霜的山楂球滾圓可愛,糖霜在陽光下像細小的鑽石。
    都是她偏愛的酸甜滋味。
    她指尖撚起一顆蜜餞,慢悠悠送進嘴裏,嚼得清甜汁水在唇齒間散開,語氣漫不經心。
    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又不是我要納這些人進宮的,誰招來的麻煩,誰自個兒去頭疼。”
    那時我才七八歲,穿著粉色襖裙,裙角繡著一圈小小的荷葉邊,趴在她膝頭晃著腿。
    手裏還攥著一顆她剛塞來的糖,糖紙是精致的花鳥紋樣,印著銜花的喜鵲。
    看著她眼角彎彎的笑意,聽著她說話時慢悠悠的語調,聞著她身上淡淡的蘭花香,隻覺得母後說得再對不過。
    那些環佩叮當、妝容精致的鶯鶯燕燕,本就不是她請來的客人。
    是父皇的妃嬪,是後宮裏的“麻煩包袱”,自然犯不著為這些瑣事勞神。
    後宮裏的人,對著母後向來是十二分的恭順。
    遇見她時,原本說說笑笑的宮妃會立刻收聲,規規矩矩地屈膝行禮,膝蓋彎成標準的弧度,連頭都不敢抬。
    生怕自己的妝容或衣飾有半分不妥惹得她不快。
    掌事嬤嬤們做事,也總要先掂量掂量,會不會礙著長樂宮的規矩,連給長樂宮送份例,都要挑最新鮮、最精致的。
    水果要選剛摘下的,糕點要選剛出爐的,生怕有半點差池。
    我原以為,是她們怕母後的中宮皇後身份,怕她手裏的鳳印能定人生死,能輕易決定她們的命運。
    後來才懂,那不是“不敢”,是“不能”。
    父皇對母後的看重,是刻在寧朝骨血裏的鐵律。
    早年間有位家世顯赫的蘇嬪,父親是當朝太傅,教過父皇讀書。
    兄長在兵部任郎中要職,手握部分兵權。
    她進宮時風光無限,十裏紅妝從宮門排到太傅府,父皇也曾賞過她不少珍寶,包括一支罕見的珊瑚手串。
    可她偏生嫉妒母後得了父皇賞賜的西域鳳釵——那鳳釵由赤金打造。
    釵頭嵌著七顆鴿血紅寶石,在陽光下能映出細碎的紅光,釵尾垂著細小的珍珠流蘇,走路時輕輕晃動,發出清脆的聲響。
    據說整個西域隻打造了這麽一支,是西域國王親自獻給父皇的貢品。
    蘇嬪便暗中使計,讓貼身宮女趁著給長樂宮送換季衣裳的機會。
    用剪刀剪壞了母後最愛的顧愷之《洛神賦圖》臨摹卷——那畫是母後的陪嫁,是外祖父花重金從民間購得。
    她平日裏寶貝得緊,隻在逢年過節時才拿出來掛幾天,還特意讓人做了錦盒妥善存放。
    母後得知後沒說一句重話,隻讓人把壞了的畫輕輕收進樟木箱裏,依舊每日賞花、吃蜜餞。
    像什麽都沒發生過,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可這事不知怎麽就飄進了父皇耳裏,他當即拍了禦案,硯台裏的墨汁都濺了出來,灑在明黃錦緞上,像一朵醜陋的黑花。
    他連審問都省了,直接下旨將蘇嬪打入冷宮,那冷宮偏僻潮濕,常年不見陽光,隻有一個老宮女伺候。
    其父兄也被削去官職,流放三千裏外的苦寒之地,據說那裏冬天能凍掉人的耳朵,夏天蚊蟲能把人咬得滿身是包。
    那日朝堂之上,父皇的聲音冷得像冬日裏的冰棱,透過大殿的朱紅梁柱傳得很遠。
    震得殿上的大臣們都低著頭不敢說話“皇後是朕的結發妻子,是寧朝的國母。
    動她的東西,就是動朕的東西,就是動寧朝的體麵!誰若再敢有半分不敬,蘇太傅一家就是下場!”
    這話像一陣狂風,卷過皇宮的每一道宮牆,吹過禦花園的每一朵花,也吹進了每一個宮妃的心裏。
    自那以後,後宮裏再沒人敢對母後有半分不敬,連提及她的名字,都帶著幾分小心翼翼。
    仿佛那兩個字是什麽燙手的山芋——誰都清楚,動母後一根頭發絲,便是觸了父皇的逆鱗。
    滿門抄家都算是從輕發落,更別提那些更重的刑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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