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8章 皮囊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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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像凍僵之後慢慢複蘇的蛇一樣,貼著我的脊梁骨攀了上來。
    這瞬間打亂了我的計劃。
    我原本的打算是先示敵以弱,等到楊佩寧以為自己掌握主動、開始不再那麽警惕的時候,再伺機找出他的破綻進行反製。
    可是現在不行了。
    他隻用一個眼神、就向我宣告了一個事實——我不需要把自己偽裝在弱者的位置上,因為我就是那個“弱者”。
    無論我怎麽機關算盡、智謀深遠,在他眼中都不過是孩童的玩鬧。
    他有耐心、有興致的時候,可以陪著我一起胡鬧,但如果我觸及到他的底線、或是他不想再繼續玩下去,就可以像邁阿密那場超級龍卷風一樣,瞬間摧毀我精心構建的一切。
    是的,在我絞盡腦汁應對這場博弈的時候,楊佩寧可能隻把這當成一場胡鬧,甚至可能是一場用來消遣的胡鬧。
    這是一個很喪的想法,也是一個博弈過程中、絕對不該出現的想法,我清楚知道這一點,可是我根本控製不住。
    仰止高山般的挫敗感,讓我在一瞬間陷入了更大的驚惶——不過這種感覺沒有持續太久。
    不是我及時調整好了心態,也不是發生了什麽對我有利的情況,而是楊佩寧的狀態又變了。
    上一次的變化我不敢確定,但這次我因為那種莫名的恐懼、正死死盯著他的眼睛,所以我清楚看到了那個變化的過程——
    在不到半秒鍾的時間裏,他眼神裏那種仿佛南太平洋尼莫點一般的平靜……或者說是死寂,像電量不足的燈泡一樣慢慢熄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非常流於表麵的……睥睨?
    那應該算是睥睨。
    他的頭微微揚起,眼睛眯了三分之一左右,陰沉的視線漫過下眼瞼、沿著嘴角下沉的方向朝我投來,那個表情仿佛在說:“來啊,看你還有什麽笑死人的花招。”
    然而奇怪的地方在於,我明明正在被楊佩寧“蔑視”著,心裏的恐懼卻像春日的冰雪一樣快速消融。
    我不再害怕,甚至還覺得有點好笑。
    “……咳!”
    回過神的我,急忙用一聲幹咳、強行壓住上揚的嘴角:“不好意思,一下子麵對這麽大的信息量,我需要先捋順一下——”
    “在這次‘聯合入夢’、或者說你跟聯合政府合作之前,你做了一些事情和交易,來逼迫聯合政府恢複我的記憶——雖然失敗了,但這件事不重要,所以你也沒有太在意。”
    楊佩寧點點頭:“這件事情的關鍵,是讓你進入這個‘夢境’,至於恢複記憶,隻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
    “‘恢複記憶’的計劃失敗,不是楊佩寧的失誤、也不是他把希望押在補救方案上,而是他根本不在乎這件事——假定基礎之一,推翻。”
    腦海中迅速閃過一個結論,同時我看著楊佩寧繼續問道:“你之前還說,邁阿密災民安置點的暴亂是你挑起的,為了找出人群中的觀察者——你怎麽知道觀察者會在那裏?”
    “……”
    這次楊佩寧沒有馬上回答,眼神深邃的盯著我看了一秒左右,才似是而非的吐出句話:“這個‘夢境’是我參與製作的。”
        腦海中再次閃過一個結論和一個問題,接著我不動聲色的深吸口氣,盡量平穩著聲音試探問道:“而你做的所有這一切,都是為了讓我進入這個‘夢境’。”
    “你不在乎我有沒有恢複記憶,隻要我進入這個‘夢境’就可以了,你還說需要我的信任,但你讓我做的事情是‘去死’——你知道我的身份,對吧?”
    “……”
    楊佩寧又一次的沉默下來,眼神像老式放映機的投影那樣閃爍不定,足足過了三秒鍾、才又拿起那張血瀑布的照片:“時間還沒到,我什麽都不會說的。”
    我落低視線看向那張照片:“你不會想說,等我到了這個地方,就會知道我想知道的一切吧?”
    “我現在不能給你任何保證,不過你可以期待一下。”
    楊佩寧這次回答的很快,配合著回答、還有一個暗示似的微妙笑容,仿佛想要引導我產生某種誤解,比如……隻要幫他,我就可以知道所有問題的答案。
    但問題是那個笑容裏麵,“暗示”所占的比例實在太多,所以在我的主觀感受上,那個“暗示”的作用就完全相反了。
    就好像他不是為了誤導我、讓我幫忙,而是為了讓我發現這個“誤導”、進而選擇不幫這個忙。
    但這不該是楊佩寧做出來的事,至少不該是此時此刻、以他的立場所做出來的事。
    一股淡淡的違和感悄然升起,我垂下視線看著地麵轉動眼珠,看起來像是在猶豫什麽,但其實我是在回想楊佩寧先前的表現。
    從他在車上主動暴露身份開始,到我們在車上的談話,再到帳篷裏的談話,最後到幾分鍾前、那個明明不帶一絲情緒、卻讓我恐懼到快要發抖的死寂眼神。
    悄然升起的違和感更濃烈了。
    古人常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哪怕一個人隨著時間和經曆而產生些許變化,其性格底色還是會保持著相當的一致性。
    可是在剛剛這段相處、尤其是那個眼神出現之後,楊佩寧的狀態呈現出一種非常隱晦的割裂感。
    直覺告訴我這有問題,可是我卻找不出問題在哪……直到我看見散落的文件、尤其是劍橋大學那份實驗研究報告。
    楊佩寧並不是生物專業,那些亂七八糟的名詞和數據我聽不懂,他應該也不會比我好太多。
    當然,他為了完成自己的目標、進行過相關的學習研究也有可能,但是他在給我講解的時候,那個教學的狀態太奇怪了。
    至少在我現有的記憶中,楊佩寧的課從來沒讓我困過,那種枯燥無聊的信息堆砌,隻有……
    我臉色一變看向對麵,唇縫間剛吹出半個“奇”的音,對麵的人就突然開口:“文件都看完了,還有什麽想問的嗎?”
    “……沒有。”
    我沉默了一下搖搖頭,心中反複猶豫了七八次之後,還是佯裝成按摩手腕、慢慢的朝對方豎起一根中指。
    “沒什麽想問的,我們就盡快出發吧。”
    “楊佩寧”麵無表情的站了起來,卻在對齊衝鋒衣拉鏈頭的時候、有意無意的朝我伸出了一根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