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9章 雪擁晉陽?孤城懸
字數:4614 加入書籤
不久之後,左路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鎮山軍一員偏將臉上還沾著煙灰,快跑到楊六郎麵前道。
“將軍!我們找了半天,終於在輜重營柴房裏搜出了裴寂!”
“那老東西被煙嗆暈了,屬下們用雪把他潑醒了!”
楊六郎正低頭擦拭著槍尖,聞言抬眼時,恰好看見兩個親衛架著個灰頭土臉的身影過來。
裴寂的官袍被熏得發黑,花白的胡須上還掛著柴草碎屑。
一見到楊六郎便掙紮著要下跪,卻被親兵架著動彈不得,隻能扯著嗓子喊。
“六郎賢侄!看在唐王的麵子上,饒老夫這一回!我也是被薛萬徹裹挾的啊!”
“裹挾?”
楊六郎將槍尖往雪地裏一戳,濺起的冰碴落在裴寂手背上,嚇得他猛地一哆嗦。
“裴長史在營帳裏藏了三壇好酒,還有半隻沒啃完的烤雞,這也是被裹挾著吃的?”
裴寂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喉結滾動半晌才擠出話來。
“那......那是老夫想著戰局平定,提前備下的慶功酒......”
“慶功?”
楊六郎突然笑了,笑聲裏裹著硫磺的酸氣。
“你是決定此戰必勝,所以想要搶功是吧?”
他上前一步,盯著裴寂躲閃的眼睛。
“我聽說之前你是反對李建成派大軍壓境的,可眼見勝利在望,又想來搶戰功。”
“裴長史這算盤打得,我在邯鄲都聽見了。”
裴寂被說中了心思,頓時癱軟下去,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楊六郎懶得再與他糾纏,對親衛擺了擺手。
“關進囚車,別讓他凍著,也別讓他舒坦了 —— 此人留著還有用。”
親兵架走裴寂時,那老東西還在哭喊。
“六郎!老夫年紀大了,受不得風寒,能不能給我找一處......”
他 話沒說完便被塞進囚車,隻餘下模糊的嗚咽聲混在風雪裏。
“還有一事。”
偏將見楊六郎轉身要走,連忙補道。
“屬下們翻遍了戰場,也沒有找到李孝恭。”
“裴寂麾下的府兵說李孝恭三天前就帶著親衛離營了,說是‘有密信需當麵呈給世子’,聽說走時還帶走了裴寂帳下最精銳的二十個神射手。”
楊六郎正翻身上馬的動作頓了頓,玄色披風在風中揚起時,眼底閃過一絲玩味。
“這個李孝恭......”
他輕撫著馬鬃,掌心的溫度化開鬃毛上的薄冰,“才是真的厲害。”
身旁的副將趙能忍不住問:“將軍,那要不要派輕騎快追?”
“追什麽?”
楊六郎勒轉馬頭,亮銀甲反射的火光在他眼角跳躍。
“他都走了三天了,再快的馬都追不上了。”
“想來此人在三日前就看出了我引馮立入甕的計策,故借‘報信’的名義脫身。”
“既不得罪李建成,又避開了鎖喉峽的死局 —— 這份眼力見,比裴寂的小聰明高了十倍。”
他望向晉陽方向,風雪正模糊著遠山的輪廓。
李孝恭的離去看似悄無聲息,卻像在棋盤上輕輕落了一子。
既保全了自身,又給各方都留了餘地。
這般於無聲處布局的功夫,才是真正的戰場智慧。
“傳令下去。”
楊六郎的聲音陡然變得淩厲,“留五千人清理戰場,救治傷員,把薛萬徹的降兵編好隊,派專人看守。”
“其餘人隨我北上,取道狼牙口 —— 馮立的三萬精銳該到了,咱們得去‘接’他一程。”
鎖喉峽的火雖基本被撲滅,但有的地方還在燒。
青藍色的火苗舔著崖壁的枯草,將半邊天染得妖異。
太原軍降兵排著歪歪扭扭的隊伍往後方挪動。
他們懷裏揣著鎮山軍分發的熱餅,咬一口便燙得直哈氣,眼裏卻漸漸有了活氣。
薛萬徹被親兵扶著往帳中走時,回頭望見那片火海,突然對楊六郎的背影喊道。
“馮立......是條鐵骨錚錚的漢子......如果可以,請留他性命!”
楊六郎沒回頭,隻舉起右手揮了揮。
馬蹄聲漸次響起,玄色騎兵陣像一條黑龍,在雪地裏緩緩舒展身軀。
鐵蹄踏碎冰封的河床,發出沉悶的轟鳴,像在為這場未盡的戰事擂響戰鼓。
鎖喉峽的火光越來越遠,而前方的風雪裏,仿佛已有陌刀劈砍的銳響在隱約回蕩。
......
晉陽城的雪,比鎖喉峽的更冷。
薛萬均站在西城門樓上,手指摳著垛口的冰碴,指節凍得發紫。
城外的官道被白雪覆蓋,像一條僵死的長蛇。
延伸到天際線的地方,隱約有灰黑色的雲團在蠕動。
可那不是雲,而是王猛的定海軍。
“將軍,城東了望哨回報,榆次方向火光衝天,怕是......”
親衛的聲音帶著顫音,話沒說完就被薛萬均打斷。
“我知道。”
他的聲音比城磚還硬。
昨夜三更,陽曲縣城被破的消息傳來時,他就知道,這場仗從一開始就輸了。
馮立剛帶走了三萬精銳,而薛萬徹在鎖喉峽又音訊全無。
晉陽城裏剩下的一萬兩千人,一半是扛不動槍的老卒,一半是還沒長齊牙的少年。
連像樣的甲胄都湊不齊三成。
城樓下傳來木車軲轆碾過凍土的聲響,幾個老卒正把百姓捐的門板往城牆上抬,試圖填補箭樓被炸出的缺口。
薛萬均望著他們佝僂的背影,心中充滿了酸楚。
“將軍!快看!”
垛口邊的少年兵突然驚呼。
薛萬均猛地抬頭,隻見官道盡頭的灰雲裏突然湧出無數黑點,玄色的旗幟在風雪中次第展開。
“定海軍” 三個大字被凍得發硬,卻依舊透著森然的殺氣。
最前排的投石機已經架起,木質的機臂在雪地裏泛著冷光,像一頭頭蟄伏的巨獸。
“擂鼓!”
薛萬均拔刀指向城外,刀身在晨光裏晃出刺眼的光。
“讓老少爺們都打起精神 , 咱們是晉陽的兵,死也得死在城頭上!”
戰鼓在空蕩的城樓上響起,聲音卻蔫得像被凍住的棉絮。
薛萬均低頭看向自己的手,這雙手剛才還在微微發抖,此刻卻異常平靜。
他知道,薛萬徹若在,定會笑著說 :“哥,你這是怕了”。
可他不能怕,城後就是滿城百姓,是薛家世代守護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