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6章 洛河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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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動進攻?”
    他冷笑一聲,指著灘頭的屍體。
    “你看看這些弟兄,都是跟著我從岩綠城出來的老兵。”
    “昨天一仗死了一千多,個個是能拉弓能劈刀的好手,再衝一次,我手裏還能剩下多少人?”
    李正寶臉上閃過一絲被看穿的尷尬,卻依舊不死心。
    “可總不能一直被動挨打吧?再這麽耗下去,不等裴元慶打過來,咱們就得被周亞夫拖垮了。”
    “拖垮也比送死強。”
    辛獠兒的聲音陡然轉厲,“我手下的兵是我一刀一槍拚出來的家底,不是你用來賭命的籌碼!”
    “主動進攻?萬一敗了,我手裏沒了人,梁洛仁能饒了我?”
    “你要拚,拿你的部曲來拚,我要是沒記錯,你手上應該還有兩萬人馬藏在鹽川郡吧,拿出來拚呀!”
    李正寶轉過身子,有些尷尬地連連大笑。
    “辛老弟說笑了,那點老弱殘兵可還得替大汗守著鹽川呢。”
    “不可妄動,不可妄動啊!”
    對於李正寶的小算盤,辛獠兒也懶得去戳破。
    他轉過頭,望著北岸的鼓聲來源,眼神複雜。
    “周亞夫就是算準了咱們不敢拚命,才敢這麽肆無忌憚。”
    “咱們這些人,誰手裏的兵不是命根子?誰敢把老本賠進去?”
    李正寶沉默了,他何嚐不明白這個道理?
    自己死守左翼不肯出兵,不就是怕損失那五千將士?
    辛獠兒的顧慮,其實也是他的顧慮。
    諸侯混戰的年頭,手裏有兵才有話語權。
    一旦兵力折損,別說爭權奪利,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未知數。
    “所以啊……”
    辛獠兒歎了口氣,聲音裏滿是疲憊。
    “咱們隻能耗著,也隻敢耗著!”
    “他敲鼓咱們就守城,他渡河咱們就射箭,隻要守住這口氣,總能等到轉機。”
    至於轉機是什麽,他沒說,李正寶也沒問。
    兩人都清楚,所謂的轉機,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念想。
    北岸的鼓聲還在繼續,像永不停歇的鍾擺,敲在每個士兵的心上。
    辛獠兒望著自己的親兵正在掩埋屍體,那些年輕的麵孔永遠留在了河灘上,他忽然握緊了拳頭 。
    也許,真的快到下決定的時候了。
    李正寶看著他決絕的側臉,默默移開了目光,心裏卻打起了更精密的算盤。
    若是真守不住,或許該早做打算。
    突厥那邊…… 未必不能談談條件。
    ......
    岩綠城的黃昏總帶著一股鐵鏽味。
    夕陽把城樓的影子拉得老長,像一柄鈍刀橫在灰褐色的城牆上。
    磚縫裏的枯草被晚風抽打得瑟瑟發抖,偶爾有幾片枯葉從垛口飄落,沒入城下的護城河,激起細碎的漣漪,很快又被暮色吞沒。
    梁洛仁扶著城樓的箭垛,指腹蹭過被歲月磨平的磚石棱角,那裏還留著前幾日雨水浸透的冰涼。
    “哢嗒 —— 哢嗒 ——”
    城門軸轉動的聲響從城下傳來,最後一道門閂被粗壯的鬆木死死抵住。
    守城士兵的吆喝聲混著鐵鏈拖地的鈍響,在寂靜的黃昏裏格外刺耳。
    這是今日第三次加固城門了。
    從辰時到申時,城門縫裏的木塞換了三次,鐵鎖加了兩道,可梁洛仁依舊覺得這道城牆薄得像層紙。
    他身後的城堞上,十幾個突厥射雕手正靠著箭樓的立柱休息。
    這些人身形魁梧,披著鞣製的狼皮坎肩,腰間掛著嵌銀的彎刀。
    背上的長弓比自家士兵的弓足足長半尺,弓梢還纏著風幹的狼筋。
    最年長的那個射雕手正用一塊麂皮擦拭箭矢,箭頭的狼牙倒鉤在夕陽下閃著幽光。
    他瞥了眼梁洛仁的背影,喉間發出一聲低低的嗤笑。
    接著用突厥語對同伴說了句什麽,引得周圍人一陣哄笑。
    梁洛仁聽懂了那笑聲裏的輕蔑。
    這些人是始畢可汗派來的 “援兵”,卻更像一群養不熟的狼。
    三日前從突厥王庭歸來時,他以為這些射雕手能成為守城的利刃。
    可到了岩綠城才發現,他們連箭囊都懶得打開。
    每日除了喝馬奶酒、用自己提供的綢緞擦拭弓箭,便是用挑剔的眼神打量城內的糧草,仿佛這座城早已是他們的囊中之物。
    “可汗,風涼,該添件衣裳了。”
    一名內侍捧著件紫貂裘從箭樓後繞出來,腳步輕得像貓。
    他是跟著梁師都的老人,鬢角已染霜。
    此刻卻滿臉堆笑,把裘衣小心翼翼地搭在梁洛仁肩上,而後輕聲道。
    “大汗,按您的吩咐,府庫裏的東西清點得差不多了,珍珠簾、翡翠屏風都裝箱了,隻是那對羊脂玉璧太大,得用兩輛馬車才裝得下……”
    梁洛仁沒回頭,目光依舊盯著遠處的地平線。
    那裏的塵土越來越濃,像一條黃龍正緩緩爬向城牆。
    隱約能聽見馬蹄踏地的悶響,隔著十裏地都能感受到地麵的震動。
    “裝吧。”
    他聲音發澀,“能帶走的都帶走,若這座城真的守不住,那就把那些帶不走的…… 都燒了。”
    內侍的手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不忍。
    “可汗,那可是老可汗當年從西域換來的寶貝,燒了怪可惜的……”
    “留著給裴元慶當戰利品嗎?”
    梁洛仁猛地轉身,紫貂裘的下擺掃過垛口的雜草。
    “李全,你跟著我十幾年了,該知道什麽叫斷舍離。”
    他看著內侍發白的臉,放緩了語氣。
    “再去看看吧,多備些吃的,若是…… 若是真到了退守鹽川郡的那一步,路上能用。”
    李全連忙點頭應是,轉身要走,卻被梁洛仁叫住。
    “等等。”
    梁洛仁望著城內鱗次櫛比的屋舍,夕陽的金輝正從飛簷上褪去,露出青灰色的瓦脊。
    “宮裏的人都安置好了?”
    “回可汗,所有人都收拾了行囊,就等您的命令。隻是……”
    李全壓低聲音,“始畢可汗的那位使者,還在偏殿喝奶茶呢,說要等您回去商議鐵礦交割的事。”
    梁洛仁的指節猛地攥緊,箭垛的磚石被按出一道白痕。
    始畢可汗的使者 —— 骨咄祿。
    一個眼窩深陷、嘴角總掛著冷笑的突厥貴族,名為 “監軍”,實為 “催債鬼”。
    自從三日前踏入岩綠城,這骨咄祿就沒給過他好臉色。
    每日拿著始畢可汗的令牌,催問雕陰郡鐵礦的交割文書。
    仿佛那五成鐵礦不是梁洛仁用來交換突厥援兵的,而是欠突厥的舊賬。
    “知道了。”
    梁洛仁鬆開手,掌心已被硌出紅印,“讓他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