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9章 權柄暗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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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然不是。”
    馮端轉過身,臉上堆起的憂色像層薄霜。
    可眼角的皺紋裏卻藏著淬了冰的銳利,像老鷹盯著獵物時的眼神。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指節突出如老樹根,在城磚上一條條點過,每一下都像敲在梁洛仁的心尖上。
    “老臣是想問問可汗,咱們的底氣在哪?”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穿透夜風的涼意。
    “糧草,府庫現存兩萬石,夠守城士兵吃個幾十日不假。”
    “可您掀開糧囤看看 —— 半數是受潮的糙米,黴味能嗆得人睜不開眼,連拉車的老馬都甩著尾巴不肯碰。”
    “兵力,守城的三萬兵馬,有一萬是臨時從工坊、田埂上拉來的百姓。”
    “手裏的兵器不是豁口的刀就是彎了的矛,昨日還有個新兵握不住弓,把箭射到了自己人的帳篷上。”
    “至於援軍……”
    他故意頓了頓,目光像鉤子似的掃過不遠處的突厥射雕手。
    那些人正圍著篝火賭錢,馬奶酒的酸氣順著風飄過來,混著他們粗野的笑罵聲。
    “那些突厥人,箭囊裏的箭怕是都沒沾過血,眼裏盯著的不是敵軍,是府庫裏的綢緞和珠寶。”
    “等城破了,他們第一個衝上去分贓。”
    梁洛仁的指節攥得發白,指骨凸起像要戳破皮膚,佩刀的刀柄被冷汗浸得發滑。
    馮端說的句句是剜心的實話,可從這老東西嘴裏說出來,每個字都裹著嘲諷。
    像在當眾扒他的鎧甲,讓他光著膀子站在寒風裏。
    “馮將軍有話不妨直說。”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喉結滾動時帶著鐵鏽般的澀意。
    “老臣鬥膽,想問問可汗的打算。”
    馮端往前湊了半步,燈籠的光斜斜照在他臉上,把眼角的褶皺拉得老長。
    嘴角勾起的弧度藏著算計,像狐狸盯著雞窩。
    “是死守?還是…… 另尋出路?”
    “死守!”
    梁洛仁猛地拔高聲音,佩刀的刀柄被他攥得 “咯吱” 響。
    “岩綠城是梁家經營的根基,我梁洛仁死也不會棄城!”
    馮端卻笑了,那笑聲幹澀得像風吹過枯柴堆,“嘩啦” 一聲刮過城樓。
    “死守?哈哈哈哈哈......”
    “可汗怕是忘了,守城的士兵裏,有不少都是跟著老臣打仗的,他們的婆娘孩子都在城西的坊市住著。”
    他湊近梁洛仁,聲音壓得像耳語,卻字字帶刺。
    “真到了城破的那一刻,您覺得他們會跟著您舉刀拚殺,還是會……”
    他故意停住,眼神往自己的鐵拐杖上一掃,那意思再明白不過。
    他們會跟著握著糧草、握著家眷性命的自己。
    梁洛仁的心猛地一沉,像墜入冰窖,後背的冷汗瞬間浸透了內襯。
    他一直知道馮端在軍中、工坊裏盤根錯節,卻沒想過這老東西敢如此直白地威脅,把 “掌控人心” 四個字甩在他臉上。
    “馮將軍這話是什麽意思?”
    他的聲音發緊,握著刀柄的手已經在微微發抖。
    “老臣沒別的意思。”
    馮端收起笑容,又換上那副恭順的模樣,從懷裏掏出個油布包。
    油布被摩挲得發亮,接著小心翼翼地展開,鋪在箭垛上。
    布麵上的褶皺裏還沾著泥土,顯然是連夜繪製時蹭上的。
    “老臣連夜畫了張圖,想給可汗做個參考。”
    油布上是岩綠城的布防圖,朱砂畫的城牆線紅得像血,四座城門的位置標著密密麻麻的黑點兒 ,那是兵力布防。
    糧草庫、軍械庫的位置圈著醒目的黃圈,連水井的位置都標得清清楚楚。
    可最讓梁洛仁心頭一緊的,是西城門外的山道旁,馮端用濃黑的墨筆圈了個小小的三角記號。
    旁邊用小字寫著 “密道” 二字,墨跡還帶著未幹的濕潤感。
    “這是……”
    梁洛仁的聲音有些發顫,指尖無意識地蜷縮起來。
    他知道西城有密道,那是堂兄梁師都當年瞞著所有人修的後路。
    入口藏在城樓的暗格裏,出口在十裏外的山澗,除了他和三個貼身親衛,連內侍都不知情。
    可現在馮端怎麽會知道?
    “可汗不必驚訝。”
    馮端伸出手指,在 “密道” 二字上輕輕敲擊。
    指甲蓋刮過油布,發出 “沙沙” 的輕響,像毒蛇吐信。
    “老臣在岩綠城守了這麽多年年,城磚有多少塊,牆角有多少裂縫,哪有什麽秘密能瞞得過我?”
    他抬眼看向梁洛仁,眼底的炫耀幾乎要溢出來,像孩子展示偷來的寶貝。
    “可汗沒去看過這條密道吧,這路可不好走。”
    “老臣告訴您,這條密道能通鹽川郡,而且山道上的每塊石頭都做了記號,隻有老臣的人能看懂。”
    “若是…… 若是城真的守不住,可汗帶著親衛從這裏走,老臣願留下斷後,拚了這把老骨頭,也給您爭取時辰。”
    梁洛仁死死盯著那張圖,隻覺得那卷油布燙得像團火,幾乎要燒穿他的手掌。
    馮端不僅知道密道,還把位置標得清清楚楚,甚至連路線記號都了如指掌 。
    這哪裏是獻策,分明是在赤裸裸地告訴他。
    你的退路捏在我手裏,你的生死,我隨時能說了算。
    夜風從箭垛的縫隙鑽進來,吹得他後頸發涼,像有把冰錐正慢慢刺進心裏。
    “馮將軍的好意,本可汗心領了。” 梁洛仁強壓下心頭的驚怒,伸手想收起地圖,卻被馮端按住。
    “可汗別急著拒絕。”
    馮端的手指冰涼,按在油布上的力道卻不輕。
    “老臣知道,您還寄希望在可能會來的突厥大軍身上。”
    “可您想想,就算突厥大軍真的來了,他們會真心幫您守岩綠城嗎?”
    “始畢要的是雕陰郡的鐵礦,骨咄祿盯著的是城內的財富,等他們拿到想要的,您覺得他們還會認您這個‘可汗’嗎?”
    他湊近梁洛仁,聲音壓得極低,帶著蠱惑的意味。
    “老臣倒是覺得,骨咄祿今日在城樓對老臣示好,未必不是個機會。”
    “突厥人想要鐵礦,咱們可以給;想要綢緞,咱們也可以給。”
    “當然了,但前提是,他們得幫咱們把裴元慶打退,可是…… 可是他們似乎想為岩綠城換個主人。”
    梁洛仁猛地抬頭,撞進馮端那雙發亮的眼睛裏。
    他終於明白馮端的算盤了 —— 這老東西不僅想掌控城內的兵馬糧草,還想勾結突厥,借外力逼自己放權!
    難怪骨咄祿今日會對馮端 “打招呼”,兩人怕是早就暗通款曲。
    “馮將軍,你這是要引狼入室嗎?”
    梁洛仁的聲音冷了下來,手不自覺地按在了腰間的佩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