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1章 夜風探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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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更時分,城樓上的燈籠被風吹得搖晃不定。
    昏黃的光線下,士兵們靠在箭垛上打盹,隻有巡邏隊的腳步聲偶爾響起。
    梁洛仁坐在箭樓的角落裏,借著一盞油燈翻看馮端給的地圖。
    指尖劃過鹽川郡的山道,那裏標注著一處隱蔽的水源和幾處可以紮營的山穀,顯然是馮端精心勘察過的。
    “可汗,該歇息了。”
    李全端著一碗熱湯過來,碗沿冒著熱氣,“廚房燉了羊肉湯,您喝點暖暖身子。”
    梁洛仁接過湯碗,暖意順著指尖蔓延開,卻驅不散心底的寒意。
    “李全,你說咱們能守住嗎?”
    他忽然問,聲音裏帶著一絲茫然。
    李全愣了愣,隨即笑道:“可汗洪福齊天,定能守住岩綠城。”
    “再說還有突厥的射雕手幫忙,那些飛虎軍就算再厲害,也敵不過神箭手啊。”
    梁洛仁沒說話,隻是望著窗外。
    他知道李全在安慰他,可那些射雕手的態度誰都看得出來。
    “對了,可汗。”
    李全忽然壓低聲音,“方才老奴清點庫房時,發現少了三箱珠寶,問看守的士兵,他們支支吾吾說不清楚,老奴懷疑......”
    “懷疑是突厥人拿的?”
    梁洛仁接過話頭,並不意外。
    這些射雕手白日裏就對庫房的珠寶虎視眈眈,夜裏趁亂偷幾箱根本不足為奇。
    “是。”
    李全咬牙道,“那些狼崽子,真是貪得無厭!”
    梁洛仁放下湯碗,站起身,“別聲張。現在還不是撕破臉的時候。”
    他走到箭樓門口,望著城外的敵軍營地。
    “去備馬,我要親自去探探敵營。”
    李全嚇了一跳,“可汗萬萬不可!敵軍營盤嚴密,您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岩綠城可就完了!”
    “放心,我自有分寸。”
    梁洛仁拍了拍他的肩,“我隻帶王威和兩個親衛,從西門的密道出去,不會驚動任何人。”
    “若是總待在城裏,遲早被裴元慶和突厥人兩麵夾擊死。”
    半個時辰後,四匹快馬從西門的暗門悄悄駛出。
    暗門是梁師都當年修建的,狹窄潮濕,僅容一人一馬通行,出口藏在城外的一片密林裏。
    梁洛仁換上了普通士兵的鎧甲,腰間挎著一把短劍,王威和兩個親衛緊隨其後。
    馬蹄裹著棉布,在夜色裏幾乎聽不到聲音。
    “可汗,前麵就是尉遲恭的先鋒營了。”
    王威指著前方的燈火,壓低聲音道,“咱們就在這密林裏觀察,千萬別靠近。”
    梁洛仁點頭,翻身下馬,借著樹影的掩護向前潛行。
    敵軍營地的柵欄外插著密密麻麻的尖樁,巡邏的士兵每隔一刻鍾就來回一次,甲胄上的銅甲片在月光下閃著冷光。
    營內的帳篷排列整齊,中央的大帳前豎著 “尉遲” 的大旗。
    幾個親兵正圍著篝火說話,火星子隨著他們的笑聲劈啪濺起,映得臉上忽明忽暗。
    他們手裏把玩著出鞘的橫刀,刀刃在火光下閃著冷光。
    隱約能聽見話語順著夜風飄過來,卻是字字都紮在梁洛仁心上
    “聽說裴將軍的主力明天天不亮就能到,帶著十架投石機呢!”
    “到時候往城樓上一架,石頭跟下雨似的砸下去,看梁洛仁那小子還能撐多久!”
    一個絡腮胡親兵往火堆裏添了根柴,木柴爆裂的聲響驚飛了樹上的夜鳥。
    旁邊的瘦高個親兵嗤笑一聲,用刀鞘敲了敲地麵。
    “那突厥的射雕手不是吹得神乎其神嗎?說能百步穿楊,怎麽連個箭影都沒見著?難不成是怕了咱們尉遲將軍的鐵鞭?”
    “嗨,那些人就是來混飯吃的!”
    第三個親兵往嘴裏灌了口酒,酒液順著下巴流進脖頸。
    “我聽俘虜說,梁洛仁給了他們不少珠寶和綢緞,還每天管著馬奶酒喝。”
    “可他們倒好,連箭囊都沒打開過,整天在城樓上曬太陽!”
    “依我看,梁洛仁不是找了個幫手,而是給自己找了個要好好伺候的爹!”
    此話一出,眾人紛紛大笑。
    梁洛仁躲在暗處的手猛地攥緊,指節捏得發白。
    篝火的暖光明明滅滅地映在他臉上,卻驅不散眼底的寒意。
    連敵軍都看得清清楚楚的敷衍,他卻為了那點虛無的“援兵承諾”,把雕陰郡的鐵礦、府庫的積蓄一股腦塞給了突厥人。
    原來他心心念念的 “利刃”,不過是群隻認錢財的蛀蟲,是架在他脖子上的鈍刀。
    他剛要再往前挪半步,想把敵軍的議論聽得更真切些。
    忽然聽見身後的密林裏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
    不是馬蹄,而是穿著軟靴的巡邏兵踩過枯枝的輕響。
    梁洛仁渾身一僵,連忙矮身貼緊老槐樹的樹幹。
    濃密的樹冠像傘蓋般將他罩在陰影裏,連呼吸都下意識地放輕。
    不遠處的篝火旁,敵軍親兵的議論還在繼續,字句順著夜風飄來,像冰碴子往心裏紮。
    “說的沒錯,突厥人就是來騙好處的。”
    “我聽說,梁洛仁把鐵礦都許出去了,他們倒好,連城頭的箭都沒動過一根!”
    “依我看,等咱們主力一到,那些射雕手保準第一個逃跑……”
    “可不是嘛!聽說這些突厥人天天在城裏喝馬奶酒,府庫裏的綢緞都快被他們換光了,哪有半點援兵的樣子?”
    “梁洛仁也是傻,放著自己的兵不用,偏信外人……”
    梁洛仁的指節死死攥著劍柄,木頭被捏得咯吱作響。
    他想起骨咄祿日日催逼鐵礦文書時的嘴臉,想起那些射雕手在城頭喝酒賭錢的模樣,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 。
    “可汗,巡邏隊過來了!”
    王威的聲音壓得像蚊蚋,他指著左前方的密林邊緣。
    幾道手持長矛的黑影正沿著樹叢移動,鎧甲上的銅片在月光下偶爾閃過一絲冷光。
    梁洛仁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壓下翻湧的怒火。
    現在不是衝動的時候,他若在這裏被敵軍發現,岩綠城便會陷入群龍無首的局麵。
    馮端的野心、突厥的算計、敵軍的鐵蹄……
    所有的刀都會立刻落下來。
    他最後望了眼那片跳動的篝火,敵軍的笑聲還在風裏飄蕩,每一個字都在嘲諷他的輕信和愚蠢。
    “走。”
    他低聲對王威說,聲音裏聽不出情緒,隻有額頭爆出的青筋泄露了內心的驚濤駭浪。
    “原路返回。”
    兩人貓著腰鑽進密林深處,腳步輕得像夜行的狸貓。
    身後的篝火越來越遠,暖光在樹影間碎成點點光斑,可梁洛仁的心裏卻一片冰涼。
    突厥人的背叛、馮端的覬覦、敵軍的兵臨城下……
    無形的網早已收緊,而他必須在網勒斷脖子前,親手撕開一條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