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5章 大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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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時。
鬆州。
夕陽的金輝潑灑在廣袤的西北大地上,將那座古樸的祭壇鍍上一層肅穆的暖色。
祭壇四周早已圍滿了身著大西北土著服飾的族人,他們身上的長袍寬厚而厚重,布料上繡著世代相傳的圖騰紋樣,特製的發飾在餘暉中泛著啞光,每一件飾物都沉澱著族群的曆史。
所有人都虔誠地跪在地上,脊梁挺得筆直,目光如同被磁石吸附般,死死鎖在祭壇中央那個身影上,連呼吸都刻意放輕,生怕驚擾了這場莊嚴的儀式。
祭壇中央的大祭司,臉上罩著一副黝黑的鐵麵具,麵具上雕刻著繁複的獸紋,邊緣已被歲月磨得光滑。
他頭上的發飾比族人的更為繁瑣,各色瑪瑙與銅鈴串成的鏈飾垂在肩頭,隨著動作輕輕晃動。
即便此時日頭未完全沉落,熱浪仍在空氣中蒸騰,他依舊裹著那身厚重的長袍,身後的披風拖在祭壇的石板上,掃過地麵的沙礫,留下細碎的聲響。
他手中緊握著一根法杖,杖頭懸掛的幾個銅鈴不時被風拂動,發出“嘩啦啦”的脆響,在寂靜的人群中格外清晰。
“咚!咚咚!”
低沉的鼓聲從祭壇下傳來,一聲重過一聲,像是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隨著鼓聲漸急,大祭司開始在祭壇上舞動起來,他的動作大開大合,時而如蒼鷹展翅,時而如猛虎撲食,每一個轉身、每一次揮臂都與鼓點嚴絲合縫,流暢得仿佛已演練了千百遍。
就在他一個騰躍落地的瞬間,祭壇四周早已備好的火盆突然“轟”地一聲,齊齊燃起橙紅色的火苗,跳躍的火光映在族人的臉上,將他們眼中的狂熱與堅毅映照得愈發清晰。
火盆的光芒與天邊的夕陽交相輝映,眾人不約而同地開口,唱起了古老而蒼涼的曲調,那旋律裏帶著風沙的粗糙和歲月的沉重。
大祭司高舉法杖,杖頭的銅鈴在風中劇烈搖晃,他猛地將法杖直指天空中那輪正在沉落的夕陽,粗糲如砂紙摩擦的聲音劃破空氣:“願大西北的亡靈佑我西北諸事順遂!
十年前,漢人舉兵而來,踏碎我大西北的安寧,燒我家園,戮我同胞!
今日,我大西北兒郎必將一雪前恥!願列祖列宗在天有靈,庇佑我西北兒郎戰無不勝,奪回每一寸屬於我們的土地、每一片草原、每一條河流……狗皇帝終將為當年的血債,付出代價!”
“吼!吼!吼!吼!吼!吼!”
下方的族人瞬間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呐喊,聲音如同滾雷般在曠野上回蕩,每個人都攥緊了拳頭,脖頸上的青筋因激動而凸起,仿佛已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大祭司緩緩停下動作,目光掃過沸騰的人群,隨後轉身走下祭壇,厚重的披風在石階上拖出長長的影子。
他走到不遠處的營帳前,撩開厚重的簾子,對著帳內抱拳行禮,恭敬地低呼:“族長!”
帳內的木椅上坐著一位老者,他的胡子早已花白,像一蓬冬日的雪,卻梳理得整整齊齊。
盡管年事已高,他的腰背依舊挺得筆直,仿佛一根從未彎折的西北胡楊。
此人正是阿古喬,鬆州土著的族長,也是這片土地上最受敬重的長者。
阿古喬緩緩點頭,目光沉靜地看向大祭司,開口問道:“李青那邊,還沒有動靜嗎?”
大祭司頷首應是,鐵麵具後的聲音帶著一絲猶豫,他輕輕歎了口氣:“族長,我們……真的要相信李青嗎?
可別忘了,當年正是太子與他一同領兵,橫掃了我們的部族,多少族人倒在他們的刀下。
這些年他駐守邊境,看似在防備鄰國來犯,可他的野心,就像草原上的野火,誰知道什麽時候會燒到我們頭上……”
阿古喬的手指在扶手上輕輕敲擊著,沉聲道:“暫且信他吧。想要洗刷往年的恥辱,眼下似乎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大祭司頓了頓,語氣裏多了幾分複雜:“他李青手下的八萬邊防軍,將近一半已經被東都的人換了去,如今在鬆州偷偷養了一萬死士,也就這點家底了。
他之所以敢和東都叫板,不就是仗著我們的勇士嗎?
可我們大西北的兒郎,難道就該成為他手裏的棋子?
我們好不容易培養出五萬勇士,就這麽和他合作,難道他們的命,就該變成這場博弈的祭品?”
“砰!”
阿古喬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被震得跳起,他厲聲道:“夠了!李青說了,他成功之後,會把整個大西北還給我們土著人!
這難道不是我們這些年夢寐以求的嗎?沒有別的路了!這些年,我們表麵上對大尉朝廷俯首帖耳,當了順民,可族人們心裏的委屈,你我難道看不見嗎?”
大祭司仍不死心,往前一步說道:“可是族長,我們大可自己動手,何必依附李青?
當年他殺了多少我們的兒郎,這筆血債還沒算清!
那狗皇帝把他安插在大西北,名義上是駐守邊境、防備鄰國,可真實的心思,不就是監視我們土著人的一舉一動嗎?我們怎能引狼入室?”
阿古喬閉上雙眼,聲音陡然轉冷,隻淡淡地吐出兩個字:“出去。”
大祭司張了張嘴,還想再說些什麽,可看到阿古喬緊閉的雙眼和緊繃的側臉,終究是把話咽了回去。
他緊緊攥住手中的法杖,杖頭的銅鈴因他的用力而發出一聲輕響,隨後轉身,大步走出了營帳。
待到大祭司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帳外,帳內搖曳的燭火映著阿古喬沉凝的側臉。
他緩緩直起身,骨節分明的手指背在身後,踱至鋪著獸皮的床邊。
粗糙的靴底碾過地上的幹草,發出細微的聲響,他望著帳頂懸掛的狼牙飾物,喉間溢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冷笑,自言自語道:“我又何嚐不知道李青的野心。他想借我們土著人的刀,和皇帝分庭抗禮,哼——”
尾音裏的嘲諷像淬了冰,阿古喬的指尖在床沿輕輕敲擊著,目光陡然變得銳利:“想把那位金枝玉葉的公主弄到這鳥不拉屎的大西北,借著和親的由頭站穩腳跟,再一步步蠶食三州郡,最終把整個西北都攥在手裏?
那可由不得他。這場反,你李青必須造;而那位公主,也必須在踏入鬆州地界前,永遠留在這條路上。”
帳外,清冷的月光已爬過遠處的山脊,將連綿的營帳染成一片銀白。
大祭司站在空地上,抬頭望著那輪圓得有些刺眼的月亮。
周圍肅立的西北勇士們早已按捺不住,腰間的佩刀被攥得咯咯作響,刀鞘上鑲嵌的寶石在月光下閃著冷冽的光。
終於,一個絡腮胡的漢子忍不住上前一步,甕聲甕氣地問:“長老……這真是族長的意思?”
大祭司緩緩收回目光,重重歎了口氣,聲音裏滿是疲憊:“族長信了李青,事到如今,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
“沒有退路就闖一條出來!”一個年輕的勇士猛地捶了下自己的胸膛,甲胄相撞發出鏗鏘的脆響,他眼裏燃著熊熊怒火,“十年前狗皇帝派來的軍隊毀了我們多少家園?這十年裏,多少兄弟死在他們的鐵蹄下,這筆血債怎能說忘就忘!”
他拔出半截佩刀,刀刃在月光下劃過一道寒光:“暫且信李青一次又何妨!反了!先把那些駐守在三州郡的大尉軍隊殺個片甲不留,奪回屬於我們的話語權,讓整個大西北都聽聽我們的聲音!”
大祭司眉頭緊鎖,抬手按住他握刀的手腕,沉聲道:“哪有那麽容易。他李青的心思,族長怎會一點察覺都沒有?真想反,他大可直接舉旗,何必繞這麽大個圈子,偏要跟皇帝討個公主來?”
他掃視著周圍群情激昂的勇士,語氣裏帶著幾分無奈:“這不明擺著嗎?他是想借著公主的名頭,名正言順地接管三州郡的民政、軍權,把這裏變成他的獨立王國,當一個名副其實的土皇帝。
這算盤打得,真是既要東都那邊的麵子,又要我們西北實實在在的裏子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