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三十七年秋·漳州府海澄縣）
    霜降那日，晨霧未散的漳州城飄著桂花蜜香。南宮璿璣立於雕花灶台前，九曲鎖鏈正卷著鐵鍋翻炒龍眼幹。鐵鍋裏的琥珀色果肉在晨光中跳躍，忽聞窗外寒光一閃——鯊皮刀鞘破窗而入，將灶台釘出寸許深痕。鞘尾金箔上，魚露寫就的戰書在水汽中氤氳：「今朝霜降無戰事，敢問夫人可敢戰？滄浪刀挑五香卷，九曲鎖燉佛跳牆！」
    璿璣冷笑間手腕輕抖，鎖鏈如靈蛇遊弋絞碎金箔。紛飛的碎屑竟在半空凝成糖畫答書：「戌時三刻灶王廟，輸者掃庭半月整。莫道滄浪能吞海，且看璿璣火浣陣！」糖畫遇熱融化，蜜汁沿著窗欞蜿蜒成《月港貨殖圖》，圖中林家廚房的十八般兵器——鎏金湯鍋、青銅漏勺、景德鎮青花瓷盤——皆被朱砂圈點。梁上的雙胞胎看得真切，林承影咬斷懸吊的臘腸含糊道："爹娘又要鬥法，這回周叔的算盤珠子怕是要蹦到佛跳牆裏！"林望舒指尖彈出機關鼠，鼠尾辣椒粉囊在晨光中微微發顫："往爹的剁椒罐裏摻南洋肉蔻，辣得他刀法走偏才好下注。"
    江東橋頭的魚市正飄著鹹腥海味。林滄溟的「滄浪刀案」已圍得水泄不通，半截嘉靖年間的海防桅杆橫作案板，暹羅香米堆成銀山，江東鱸魚擺成北鬥，整筐雲南皺皮椒在晨光中發出細碎的沙沙聲。
    "看好了！這招「千堆雪」專治鱸魚懶骨！"刀光如雪浪排空，三尾鱸魚淩空解體。魚頭化作荷蘭商船艏像，魚骨拚出月港暗礁圖，魚肉如雪片飄入陶甕，與香米同釀「醒酒刀魚醪」。圍觀稅吏剛要摸錢袋，忽見林承影頭頂竹匾鑽出人群，匾上朱砂寫著「買三斤送戚繼光兵法手抄本」。
    "後生仔，這魚醪鎮得住佛跳牆的鮑參翅肚？"茶攤老漢話音未落，林滄溟刀背猛擊陶甕。酒液衝起三丈，水霧中浮現南宮璿璣去年釀的「九曲鎖魂酒」配方圖。"鎮不住？那便以毒攻毒！"他大笑拍開酒壇，酒香驚得荷蘭水手錫盒墜地，半顆刻著爪哇密碼的肉蔻滾入魚市泥淖。
    滄瀾鏢局後院，南宮璿璣的機關廚房吞吐著硫磺煙。九曲鎖鏈分作九股：南洋紫砂煲熬著高湯，安南檳榔木控著火候，最末金鏈懸著周慕白的鎏金算盤——此刻算珠隨灶火溫度瘋狂跳動。
    "娘親作弊！"林望舒蹲在房梁上嚷嚷，"《墨經》沒說機關術能偷用周叔的命根子！"話音未落，鎖鏈輕抖，三顆算珠崩落卡住蒸籠氣孔。籠內「八寶乾坤鴨」受氣壓所激振翅欲飛，鴨腹內八珍如天女散花。林承影趁機翻窗而入，懷揣偷來的萬曆通寶。錢幣嵌入鴨嘴，鴨舌彈出「火候欠三分」的朱批。"好你個南宮氏，往食材裏藏食評！"他剛要撕鴨，卻被鎖鏈卷住腳踝倒吊半空。璿璣冷笑："這鴨舌用福州老抽醃過，專治偷嘴猢猻！"
    日頭爬過五福砌牆時，雙胞胎的「渾水摸魚計」已然得逞。林望舒將嶺南甜椒末混入辣椒粉，辣味十不存一；林承影更絕，在佛跳牆酒壇裏塞入會叫的竹蟬，振翅聲模擬廚火劈啪。
    "怪哉！這「碎礁式」怎的劈不出火星？"林滄溟刀剁皺皮椒，辣汁卻溫吞如茶。案板下傳來林望舒的嗤笑："爹的滄浪刀莫不是被娘親的鎖鏈拴軟了骨頭？"與此同時，南宮璿璣揭開蒸籠，籠內「八寶鴨」竟發出蛙鳴。鎖鏈怒卷房梁，拽下偷換食材的林承影："說！往鴨肚裏塞了多少癩蛤蟆！"
    周慕白抱賬本路過，被飛來的算盤珠砸中發髻："作孽啊！老夫的檀木珠泡了鮑汁，今夜對賬怕要饞哭灶王爺！"
    申時未至，兩家庖廚已生異象。林滄溟的「醒酒刀魚醪」在陶甕裏咆哮翻騰，酒氣凝成斑斕虎形，撞得院中臘腸如鍾擺狂晃；南宮璿璣的佛跳牆更絕，湯麵浮油聚成荷蘭商船紋章，船帆竟是發好的魚翅片，隨蒸汽起降如真帆鼓風。
    "爹，接招！"林承影將肉蔻彈入酒甕。酒液遇辛香驟沸，虎形暴漲三圈，張口吞下周慕白的算盤。老賬房慘叫撲救，卻被酒氣熏得滿麵紅光，踉蹌間踩中黃豆陣，跌坐時壓碎半筐漳浦石榴。
    南宮璿璣趁機發難，鎖鏈卷起石榴籽投入砂鍋。籽粒遇熱炸開，紅汁染透高湯，鮮味竟逼得鮑魚鑽出湯麵逃竄！"好個南宮氏，以草木破海味！"林滄溟刀鞘插地，震起三條醉醺醺的鱸魚。魚尾蘸酒在青石板上狂書，字跡組成「以柔克剛」的食訣。
    暮色染紅灶王廟飛簷時，決鬥場已淪為魔幻江湖。林滄溟的「滄浪刀魚醪」化作九頭蛇，每顆頭顱噴出不同滋味；南宮璿璣的佛跳牆升起海鮮山，山巔咖喱蟹將軍蟹螯高舉算盤珠。
    "且看這招「千堆雪」！"刀氣縱橫間九頭蛇化作漫天酒雨，落地成字拚出戰帖。南宮璿璣鎖鏈如龍，卷起海鮮山砸向酒雨。山體崩裂時，瑤柱為盾，魚翅為劍，烏參變戰馬，竟在湯麵擺出鴛鴦陣！陣型過處，酒雨皆凝成冰珠墜地。
    雙胞胎趁機作亂。林承影撒肉蔻粉迷亂蟹將軍，蟹殼崩裂露出機關鼠；林望舒架起硫磺投石機，將辣椒粽當炮彈轟向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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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灶王爺泥像被震落半截胡子時，周慕白終於爆發。老賬房腳踏《算法統宗》殘頁，頭頂泡發的賬本，怒吼如雷："都住手！老夫的算盤珠子燉化了三顆，今日這裁判——不幹了！"
    眾人怔忡間，異香破空。酒龍與海鮮陣竟融合成道新菜：琉璃盞內海鮮浮沉如星鬥，湯汁繪出會動的《月港元宵燈會圖》。圖中燭火是跳動的辣椒籽，燈謎竟是周慕白賬本裏的欠債名錄！
    "此菜何名？"圍觀人群咽著口水發問。
    林滄溟收刀入鞘："滄浪醉八仙。"
    南宮璿璣鎖鏈歸腕："九曲玲瓏宴。"
    雙胞胎齊聲喝破："叫「爹娘糊塗羹」才對！"
    月過中天時，灶王廟供桌擺滿奇異貢品：算盤珠串的冰糖葫蘆、酒氣凝的麥芽糖畫、會報菜名的機關木魚。周慕白醉醺醺爬上供桌，將泡發的賬本蓋在灶王爺臉上："您老評評理！這倆禍害拆了半座漳州府，就為鍋破湯！"
    忽有夜風穿堂，供燭火苗躥高三尺。火光中，灶王爺的泥手指向供品——「滄浪醉八仙」與「九曲玲瓏宴」自發交融，鮮香酒氣凝成行雲篆：「文武火相濟，乾坤味自通」。
    "平手！"林承影敲著鍋蓋歡呼。
    "沒門！"林望舒踹翻陶甕，"娘親的湯能凝字，分明更勝一籌！"
    南宮璿璣的鎖鏈與林滄溟的刀鞘同時出手，卷住雙胞胎按向滿地狼藉："平手便是你倆刷碗！"
    梆敲三更，滄瀾鏢局後院仍有碎碗聲叮當。林望舒邊刷鍋邊嘀咕："早知在爹的刀鞘裏裝癢癢粉。"
    林承影甩著抹布奸笑："明日把娘的鎖鏈泡進老陳醋，保準鏽得她拆不開糖畫攤！"
    廚房暗處，周慕白就著月光修補算盤，突然慘叫："作孽！辣油滲進珠孔，這算盤打起賬來要噴火！"
    正房傳來林滄溟的鼾聲，夢裏還在揮刀剁雲；南宮璿璣的九曲鎖鏈垂落床沿，鏈尾自發編著明日菜譜。月光透過窗欞，照著灶台上那盆「爹娘糊塗羹」——湯麵浮著的辣椒籽突然蹦跳，在窗紙投下歪扭八字：「來日再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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