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白頭翁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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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汴京城的秋雨淅淅瀝瀝地下著,青石板路上騰起的水霧裹著桂花香。普濟醫館的藥房裏,王守仁正用犀角柄的戥子稱量秦皮,窗外的雨絲斜斜打在老榆木藥櫃上,將"清熱燥濕"四個漆金字映得發亮。
    一陣急促的叩門聲撞碎了雨聲。藥童阿桂引著個青衫書生進來,那人麵色萎黃如陳年竹紙,扶著門框的手背青筋暴起。王守仁瞥見他袍角沾著暗紅汙漬,鼻尖已嗅到腥穢之氣。
    "先生救我!"書生張明遠剛開口,喉頭突然痙攣,捂著肚子就往茅房跑。王守仁不急不緩地鋪開脈枕,待他回來時,見其指甲泛紫、舌苔黃膩如腐乳,搭在寸口的食指已覺脈象滑數如滾珠。
    "可是貪食了南門李記的冰鎮楊梅?"老醫師聲音像曬幹的陳皮般溫厚。張明遠驚愕點頭,說三日前與同窗分食了半筐,當夜便腹痛如絞。王守仁搖頭輕歎:"秋行夏令,最易濕熱相搏。你脈象濡數,舌苔垢膩,此乃大腸傳導失司,熱毒下注成痢。"
    藥爐上的陶罐咕嘟作響,蒸騰的水汽裏忽有銀光流轉。但見個白衣少年自霧氣中踏出,發間別著朵雪絨似的白頭翁花,手中銀槍寒芒凜凜。"晚輩白蕤,願為先鋒破此毒瘴。"他槍尖輕挑,一縷黑氣自書生百會穴逸出,在空中凝成黏膩的蛛網狀。
    "黃家兄弟何在?"王守仁話音未落,兩柄青銅劍已交錯斬下。黃衣雙生子眉眼如出一轍,劍鋒過處黑網寸斷,黃連的苦香與黃柏的澀氣充盈室中。"濕熱交結,非我兄弟苦寒沉降不能解。"年長些的黃連劍挽蓮花,將潰散的黑氣逼向牆角。
    素手纖纖忽從梁上垂下,秦皮姑娘翠色羅裙無風自動,十指翻飛間織就青光羅網。"讓奴家為腸膜作藩籬罷。"她指尖輕彈,細密青絲滲入書生丹田,那些被熱毒灼傷的腸絡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修複。
    張明遠頓覺腹中絞痛漸緩,正要道謝,忽見王守仁眉頭緊鎖。老醫師執起他手腕複診,沉聲道:"滑脈雖減,關部仍見弦象。白蕤,你槍法雖利,可曾留意毒瘴源頭?"
    白衣少年麵色微變,銀槍倏然指向書生懷中。半塊沾著糖霜的蜜餞應聲落地,甜膩香氣裏混著可疑的酸腐。"患者偷食甘肥,此謂"食複"!"黃連的劍穗無風自動,"甘能助濕,熱勢再起,當加白芍柔肝緩急。"
    月色爬上東牆時,醫館裏飄起炒白術的焦香。茯苓化作個圓臉姑娘,正把曬幹的菌絲編成護心鎖。"濕熱既去,該補脾氣啦。"她將鎖鏈輕輕按在書生中脘穴,"記住每日卯時飲陳倉米粥,佐以醬生薑三片。"
    五更梆子響過,張明遠對著銅鏡細看,眼下的青黑已褪成淡黃。王守仁在晨光中展開新的藥方,筆鋒遒勁寫下"七分養"三字。後院藥圃裏,白頭翁花在秋風裏搖曳,仿佛昨夜那場人藥合一的激戰,不過是場恍惚的夢。
    ……
    張明遠倚在竹榻上,腹中雷鳴之聲漸息。秦皮織就的青絲羅網在腸絡間流轉,修複著被熱毒灼傷的褶皺。窗外暮色四合,藥童阿桂捧著新煎的藥湯進來,褐玉般的藥汁裏浮著幾粒山茱萸。
    "先生特意囑咐的酸斂之品。"阿桂將藥碗放在紫檀小幾上,"酸能收斂,防您瀉利過度傷及陰津。"張明遠正要道謝,忽見瓷碟裏琥珀色的蜜餞泛著誘人光澤——那是清晨街坊送來的謝禮。
    子夜梆子敲過三聲,值夜的黃連抱著青銅劍靠在藥櫃上。黃柏忽然抽動鼻翼,劍穗上的流蘇無風自動:"兄長可聞到甜腥氣?"話音未落,廂房方向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
    白蕤的銀槍率先破窗而入,隻見張明遠蜷縮在榻,唇色如染朱砂。原本消退的黃膩舌苔竟生出細密紅刺,脈象弦急如繃緊的弓弦。蜜餞碎屑沾在枕畔,甜膩之氣與腸中穢濁交織成粉紅霧瘴。
    "甘令中滿,濕熱複熾!"黃連揮劍斬斷纏繞患者足三裏的粉霧,"黃柏守住陽明經,莫讓熱毒上攻!"雙生子背靠背結成劍陣,青銅劍光在任脈要穴遊走,卻見那粉霧遇苦寒之氣反而凝成膠狀。
    秦皮指尖青絲忽被黏住,驚道:"這瘴氣怎生帶了黏滯之性?"白蕤槍尖銀芒暴漲,刺入患者天樞穴的瞬間竟發出金石相擊之聲。眾人這才看清,複生的濕熱毒瘴裏混著縷縷暗金,正順著足太陰脾經蔓延。
    "貪食甘肥損傷脾運,濕熱已與穀氣交結!"王守仁的聲音自門外傳來,老醫師手中毫針在燭火上一掠,精準刺入患者公孫穴,"白蕤改走手陽明經,黃連分三路清利三焦!"
    黃柏聞言突然收劍入鞘,雙手結出藥師印:"既如此,請容我以柏脂為引。"淡褐色的樹脂從他袖中湧出,遇粉瘴即化作萬千細針。秦皮趁機抽回青絲,在患者臍周織出八卦陣圖:"奴家以澀腸止痢之法暫護腸絡,諸位速戰速決!"
    白蕤銀槍忽化柔勁,在曲池、合穀等穴點出七星陣。槍風過處,粉瘴中竟顯化出腐爛楊梅的虛影。黃連劍鋒陡轉,將青銅劍震碎成百枚金黃連心:"去!"碎劍如雨沒入患者手足經脈,苦寒之氣直逼熱毒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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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守仁撚動毫針,沉聲道:"患者素體脾虛,苦寒過劑恐傷陽氣。白蕤收三成力道,秦皮準備烏梅汁備用!"老醫師話音方落,張明遠突然劇烈咳嗽,指縫間滲出粉紅血沫。
    "熱毒化燥,動血傷陰!"黃柏飛身接住墜落的血珠,掌心柏脂瞬間染成朱砂色,"兄長,該用那個法子了。"黃連頷首,雙生子突然合掌結印,青銅劍光化作陰陽雙魚。白蕤銀槍引動天樞星位,秦皮的青絲羅網應聲轉為赤紅色。
    王守仁疾書藥方:"速取生白芍一兩,與烏梅同煎!"藥櫃最上層紫檀盒自動開啟,走出個水藍襦裙的少女,發間別著將開未開的白芍花。她指尖輕點患者太衝穴,粉紅瘴氣中竟綻開朵朵白芍,柔潤之氣順著肝經緩緩流淌。
    "酸甘化陰,最宜平肝緩急。"白芍女聲音清冷,袖中抖出七枚銀針,"請秦皮姐姐助我施展"芍藥甘草湯"法。"青赤雙色絲線隨著銀針遊走,患者繃緊的脈象漸漸鬆弛如春柳。
    五更雞鳴時分,張明遠腕間滑脈終於轉為緩而有力。王守仁卻未放鬆,指尖在患者足三裏處輕按:"脾俞穴凹陷如棉,舌邊齒痕加深,此乃濕熱困脾之兆。"
    後院曬藥架忽然無風自動,炒白術的焦香裹著茯苓的清甜漫入室內。圓臉杏眼的茯苓姑娘蹦跳著出現,腰間菌絲鎖鏈叮咚作響:"該我們上場啦!"她身後跟著個手持藥秤的褐衣少年,秤盤裏金黃的炒白術粒粒分明。
    白術少年將藥秤往患者中脘穴一按:"脾失健運,水穀精微不能四布。"秤杆上的星子突然發光,照出脾胃間淤積的水濕。茯苓輕笑轉圈,菌絲鎖鏈化作萬千金針:"看我的"四君子湯"陣法!"
    兩人身影交錯,白術的焦香在足太陰脾經蒸騰,茯苓的清甜滲入手太陰肺經。患者蒼白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潤起來,舌邊齒痕漸漸消弭。秦皮見狀立即調整青絲走向,在腸絡間織出新的運化通道。
    阿桂在煎藥室忙得團團轉,新配的藥方在陶罐裏翻騰:炒白術需用米泔水浸透,茯苓要劈成蟬翼薄片。灶台上並排放著兩個炭爐,左邊藥湯清亮如琥珀,右邊濃稠似米油——正是"湯者蕩也,丸者緩也"的用藥之道。
    "晨服湯劑急攻餘邪,暮飲丸劑緩補脾陽。"王守仁將蜂蜜緩緩調入茯苓粉,"蜜丸需用桑皮紙裹三層,存在青瓷壇裏用井水鎮著。"藥香氤氳中,白術少年正教張明遠揉按公孫穴,每按三下必輕提一次皮肉。
    七日後的清晨,張明遠在醫館後院練八段錦。當他做到"調理脾胃須單舉"時,茯苓姑娘突然現身托住他手肘:"氣沉丹田,想著脾主升清。"白術少年則往他腳邊撒了把炒米:"足踏艮位,土氣自生。"
    王守仁立在廊下觀察患者步態,見其足跟落地已無虛浮之象,轉身吩咐阿桂:"把藥膳方子給他——山藥需選懷慶府的,蓮子要湘蓮而非建蓮。"忽聽得藥圃裏白頭翁花簌簌作響,白蕤的虛影在晨光中微微頷首。
    霜降那日,汴京東市的早集格外熱鬧。張明遠跟著茯苓穿梭在人群裏,竹籃中漸漸堆起懷山藥、湘蓮子和老薑。白術化作褐衣少年走在後頭,指尖輕點商販擔子:"這薏苡仁色青粒小,定是漢水邊的佳品。"
    醫館灶間霧氣繚繞,砂鍋裏翻騰著金黃的粟米粥。茯苓將山藥切成玉簪薄片,每切一刀便念一句:"甘淡滲濕需配旋覆花露。"案板上的山藥片突然泛起柔光,竟化作梳雙丫髻的小童,捧著荷葉接晨露。
    "該我了!"湘蓮子從籃中跳出,落地變成紅衣少女,腕間紅繩係著去芯銀針。她旋身躍入陶甕,甕中清水頓時漫出蓮香。白術往灶膛添了把陳艾,火苗裏忽現八卦圖形:"武火煮沸文火熬,要合離卦轉坤卦。"
    張明遠看得入神,忽覺指尖微痛。低頭見砂鍋沿探出粟米穗,正輕啄他手指:"郎君該學攪粥了——順時針七轉逆時針三轉,合洛書之數。"鐵勺攪動間,米油漸漸凝成金珀色,粥麵現出山水紋路。
    午後陽光斜照診堂,王守仁正在教授五音療法。角調木音從青桐琴弦流出,秦皮伴著樂聲在宣紙上勾勒肝經走向。"木鬱達之,角音入肝。"老醫師指尖按在患者太衝穴,"你趕考心切,肝氣橫逆克犯脾土。"
    窗外忽然飄進笛聲,卻是白蕤坐在榆樹上吹奏《紫竹調》。笛音清越如泉,與琴聲交織成網。張明遠閉目靜聽,隻覺肋間脹痛隨樂聲化入秋風。再睜眼時,硯台裏的墨汁竟凝成"鬆靜"二字。
    月明星稀時,白術帶患者到後院練"脾胃導引術"。但見他雙足分立與肩同寬,掌心向上如托玉盤:"此式名"金粟歸倉",需配合足三裏呼吸法。"隨著動作展開,地上竟現出淡淡光暈,隱約構成足太陰脾經的流注路線。
    茯苓在旁輕笑,菌絲鎖鏈化作星光點點:"試著想象五穀精華從湧泉穴升起。"張明遠依言而行,忽覺腳底生暖,有金線順著三陰交緩緩上行。秦皮適時彈出青絲,在他任脈要穴結成珠串,防止精氣外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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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露前夕,王守仁帶眾人登上汴河堤岸。老醫師指著遠處收割的稻田:"看那稻穗低垂之態,便是脾土運化之象。"秋風掠過時,白術忽然展開褐袍,袍內竟繡著《脾胃論》全文,金字隨稻浪起伏明滅。
    茯苓采來野菊編成花冠:"秋菊稟金氣最全,可製醒脾枕。"她將花冠拋向空中,野菊瞬時分解重組,化作繡著河圖洛書的藥枕。白蕤銀槍輕點水麵,激起漣漪現出子午流注圖:"明日寅時服藥最佳,此刻氣血注於肺經。"
    張明遠在河邊演練八段錦,驚起白鷺成行。秦皮以青絲為線,引著鷺群排成手太陰肺經走向:"禽鳥應節氣而動,人亦當效法自然。"正說著,白術已將患者晨起咳出的痰液封入玉瓶,瓶中濁物漸漸析出痰濕、燥熱兩層。
    是夜醫館舉行"髒腑燈會"。黃連黃柏化作青銅燈樹,十二經脈以螢火標記;茯苓用菌絲織成脾髒燈籠,可見運化水穀的虛影;秦皮的肝燈通體碧綠,燈麵映著藏血疏泄的圖景。白蕤的銀槍挑起肺形燈,燈內竟有二十四節氣輪轉。
    王守仁手持心燈緩步而來,燈焰忽明忽暗:"心為君主之官,用藥如用兵,貴在平衡。"燈影交錯間,張明遠忽覺膻中穴微熱,數月來的憂思竟如雪消融。再觀燈火,已見各髒腑光影流轉有序。
    重九登高日,張明遠背著藥囊行至汴京郊外。野徑旁白頭翁花開得正盛,白蕤虛影在花叢中忽隱忽現。書生采藥時忽聽林間有呻吟聲,循聲見樵夫抱著紅腫右足——正是濕熱下注之象。
    "可用黃柏三錢配蒼術..."話未說完,懷中《普濟方》突然發燙。黃連黃柏自書頁躍出,青銅劍光直指患者陽陵泉。秦皮青絲隨風而至,在足踝織就護絡網。張明遠怔然片刻,忽然領悟王守仁臨別所贈"醫者意也"的真諦。
    暮色中書生回到醫館,見王守仁正在炮製新的君臣佐使。老醫師將徒弟采回的白頭翁投入藥碾,碾槽裏銀光流轉如星河:"今日始知,四氣五味便是天地人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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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頭翁湯 《傷寒論》
    【組成】白頭翁二兩 黃柏三兩 黃連三兩 秦皮三兩
    【用法】上藥四味,以水七升,煮取二升,去滓,溫服一升,不愈,再服一升現代用法:水煎服)。
    【功用】清熱解毒,涼血止痢。
    【主治】熱毒痢疾。下痢膿血,赤多白少,腹痛,裏急後重,肛門灼熱,渴欲飲水,舌紅苔黃,脈弦數。
    【證治機理】證由熱毒壅滯大腸,深陷血分,傷及血絡所致。熱毒熏灼大腸,深陷血分,傷及血絡,故下痢膿血、赤多白少;熱毒下迫,則肛門灼熱;熱毒阻滯,腸道氣機不暢,則裏急後重;熱毒傷津,故渴欲飲水;舌紅苔黃,脈弦數皆為熱毒熾盛之象。治宜清熱解毒,涼血止痢。
    【方解】白頭翁味苦性寒,善入大腸血分,清解大腸熱毒,涼血止痢,為君藥。臣以苦寒之黃連、黃柏清熱解毒,燥濕厚腸。秦皮苦澀而寒,清熱燥濕,兼以收澀止血、止痢,為佐藥。本方為治療熱毒血痢之常用方。
    【配伍特點】苦寒之中含涼血之功,清燥之內存收澀之義。
    【方歌】白頭翁湯治熱痢,黃連黃柏佐秦皮,清熱解毒並涼血,赤多白少膿血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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