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村口的銀杏樹剛染上金邊，采藥少年阿榆突然蜷在溪邊石板橋上。正在晾曬肉桂的桂枝耳尖微動，忽聽得壓抑的呻吟聲混著溪水傳來。
    "桂枝姐..."少年青灰的唇上凝著白沫，十指死死扣住腹部，"從雞鳴時開始絞著痛..."桂枝俯身欲扶，指尖觸及其腕間皮膚，涼意直透骨髓。
    藥廬內蒼術老人放下炮製附子的銅銚，三指搭脈時眉頭漸鎖。但見少年右關脈沉遲如壓石，左尺脈細若遊絲欲絕。老人掀開少年粗布短衫，臍周肌膚竟隱現青紫色絡脈，按之如觸寒鐵。
    "可飲熱湯？"老人取艾絨灸其神闕。少年搖頭，喉間擠出嘶聲："三日未進粒米...飲水即吐..."舌診更顯凶險：舌體胖大滿口，邊有齒痕深如刀刻，苔色白滑如敷霜雪，舌下絡脈紫暗怒張。
    蜷在藥櫃頂端的白芍飄然落地，素手按向少年中脘穴："此處拒按如石..."話音未落，少年突然幹嘔，酸腐氣息彌漫藥廬。桂枝眼疾手快接住嘔吐物，見其中混著未消化的樹皮殘渣。
    "此非陽明腑實之證。"蒼術老人撥開嘔吐物中纖維，"你細看這腹痛特征——雖硬卻喜溫，雖痛卻求按。"艾灸熱力下，少年緊繃的腹肌竟稍鬆，喉間溢出半聲喟歎。
    桂枝取下鬥篷係帶準備稱藥，腰間肉桂香囊蕩出辛烈之氣："桂枝四錢散寒，白芍六錢緩急，佐以..."
    "且慢。"白芍按住銅秤，"既見臍周硬塊，何不用枳實破氣？"青瓷罐中白芍片無風自動，在晨光中泛出冷輝。
    蒼術老人取銀針點刺少年足三裏穴，竟無血珠滲出："此乃寒凝血瘀，若用破氣之品，猶如鑿冰取火。"他執筆蘸取朱砂，"當以飴糖一兩為君，甘溫建中；桂枝為臣，辛甘化陽；芍藥甘草為佐，酸甘化陰。"
    灶台邊搗薑的少女忽然抬頭，發間銀鈴叮當："老伯，生薑為何加至五片？"她舉起石臼中汁水淋漓的薑蓉，辛香直衝穹頂。
    "觀其嘔吐物清冷無酸臭，此乃胃陽式微。"老人將艾灰混入藥湯，"加倍生薑助桂枝通陽，配大棗十二枚滋養脾陰，正合"辛開苦降"之法。"
    藥煎成時異象陡生：飴糖化作金線纏縛桂枝，將赤色藥氣導入陶罐；白芍綻出青蓮接引陰津，陰陽二氣在藥湯中旋成太極。少年飲下湯藥片刻，腹中忽傳雷鳴，蒼白的指甲竟漸現血色。
    "這才是小建中湯的真意。"飴糖輕觸少年回暖的指尖，"看似治標緩急，實則重建中州氣化。"她望向窗外漸紅的楓葉，"陰陽互根的道理，待到冬至那日..."
    簷角銅鈴忽然無風自響，桂枝警覺抬頭。遠山飄來初雪的氣息，預示著三個月後那場改變藥靈命運的營衛之症。
    第一片雪花落在藥廬窗欞時，桂枝正擦拭著存放桂枝皮的青玉匣。三個月前少年腹痛案留下的艾草香尚未散盡，簷角銅鈴突然發出刺耳錚鳴。
    "快！西村趙娘子..."牧童的呼喊混著風雪卷入藥廬。門簾掀動間，裹著灰鼠裘的婦人跌跪在地，發間金步搖綴著的珍珠正顆顆結霜。
    桂枝扶起婦人時心頭一震——這女子周身散發著三年前少年相似的虛寒氣息，但指尖卻躍動著不同尋常的躁動...
    藥廬簷角的冰棱折射著幽藍寒光，桂枝擦拭銀針的手忽地一頓。三個月前少年腹痛案用剩的艾絨仍在青瓷罐中泛著苦香，此刻北風裹挾著銅鈴的悲鳴撞入窗欞。
    "救...救命..."裹著灰鼠裘的婦人跌跪在門檻，發間金步搖綴著的東珠正顆顆結霜。桂枝扶她起身時驚覺其手心潮黏似梅雨，指尖卻冷如寒鐵。
    蒼術老人掀開婦人裘衣，中衣後襟竟結著薄冰："產後三年，每夜褥子能擰出水來？"他三指搭脈，但見寸口脈浮緩如風中柳絮，重按卻似雪落深潭無跡可尋。
    白芍執起婦人左手，淡青衣袖拂過腕間："晝日惡風，入夜燥熱？"話音未落，一陣穿堂風掠過，婦人驟然戰栗如秋蟬，汗珠滾落時竟在半空凝成冰晶。
    "正是！"婦人齒間迸出碎玉般的顫音，"白日裹三重棉襖仍覺寒風刺骨，夜半卻像被架在炭火上烤..."她扯開衣領，鎖骨下赫然可見蛛網狀紅紋，似冰麵裂痕。
    蒼術老人銀針輕點其大椎穴，針體竟蒙上白霜："此乃營衛失調，陰陽氣不相順接。"他示意桂枝觀舌——舌質淡紅如褪色朱砂，苔薄白似初雪，舌尖卻有芒刺隱現。
    藥櫃頂端的飴糖忽然睜眼，蜜色長發無風自動："衛陽晝日不能固表，故惡風戰栗；營陰入夜不得內守，故盜汗燥熱。"她指尖掠過婦人頸側，"陰陽如天地，當交泰而化生。"
    桂枝取下三枚肉桂皮欲稱量，白芍的素手卻覆上銅秤："三年前桂枝用四錢治中焦虛寒，此刻當減至三錢。"青瓷罐中白芍片泛起月華般冷光，"營陰外泄如堤潰，需倍芍藥至六錢以築防。"
    "胡鬧！"桂枝發間金步搖亂顫，"衛陽虛弱正需辛溫發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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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看這冰晶。"飴糖接住婦人額間將墜的汗珠，琥珀眸中映出六棱霜花："汗出凝冰乃陽氣外浮，若過用辛散，恐成陰陽離決之危。"她將冰晶投入炭盆，嗤響間騰起青煙。
    蒼術老人朱筆懸停："昔年仲景立桂枝湯，桂芍等量調和營衛。今倍芍藥減桂枝，實為"陽中求陰"之法。"筆鋒在宣紙拖出血色長痕，"佐生薑三片通陽達表，大棗十二枚滋養營血，飴糖一兩為君，甘潤緩急。"
    灶台邊搗薑的少女忽然驚呼，石臼中薑汁竟凝成琥珀狀膠體。蒼術老人拾起薑膠："此乃寒極生變之兆，速將藥罐置於地火龍上久煎。"
    湯藥沸騰時異象陡生：桂枝皮化作赤色遊龍盤繞罐口，白芍片凝成青鸞振翅相和。當飴糖將蜜液傾入陶罐，龍鸞交頸沒入湯中，藥氣蒸騰竟在梁柱間凝成太極圖紋。
    婦人飲下湯藥不過半刻鍾，周身開始蒸騰白霧。桂枝以銀針刺其合穀穴，見血珠鮮紅欲滴："陰陽相交之兆！"果然，婦人頸側紅紋漸褪，掌心潮熱化作溫潤。
    "離當補坎，陽中求陰。"飴糖輕撫藥罐餘溫，"來年穀雨時，該會遇見更需要這般智慧的病患..."她望向窗外含苞的辛夷樹，春風已悄然融化簷角殘冰。
    ......
    辛夷花綻作紫雲時，藥廬竹簾外傳來虛浮的腳步聲。布衣老者扶著門框喘息，指節嶙峋如冬日的枯藤。桂枝注意到他腰間懸著的采藥鋤——刃口磨損得隻剩半寸，卻擦拭得鋥亮如新。
    "三十年前饑荒..."老者解開補丁摞補丁的衣襟，肋間肌膚凹陷如龜裂的旱地，"這些年米湯都要兌水喝..."白芍觸及其脈門時心驚：六脈細若蛛絲，唯右關濡滑如腐沼，左寸澀滯似鏽鎖。
    蒼術老人以銀針輕點其舌麵，針尖竟被幹涸的血苔黏住。舌象觸目驚心：舌體瘦削見縱紋，苔剝落處露出猩紅肌理，舌下絡脈扭曲如蚯蚓。更奇的是老者耳輪焦枯，耳背浮著層鱗狀白屑。
    "晨起目眩如坐舟中，夜半耳鳴似萬蟬嘶鳴。"老者喘息間喉頭滾動，"昨日采藥時...竟將商陸看作黃芪..."說著劇烈咳嗽，帕中竟帶出半片枯葉狀的瘀血。
    飴糖忽然按住藥櫃，蜜色長發無風自動："脾敗不能統血，肝枯無以藏魂。"她指尖掠過老者指甲——甲麵縱棱深如溝壑，甲床泛著死灰，"此乃土崩木朽之象。"
    桂枝取下五枚肉桂皮，卻被蒼術老人按住："此刻若單用建中湯，猶杯水車薪。"老人朱筆在宣紙上拖出血色軌跡："當合四君子湯，取人參三錢補元氣，白術五錢健脾陽，茯苓六錢滲濕濁。"
    "且慢！"白芍青袖翻卷，瓷罐中芍藥片泛起月華，"舌紅無苔乃陰血枯涸，需加當歸三錢、生地五錢..."
    "萬萬不可！"飴糖突然截斷話頭，蜜色瞳仁映出老者掌心紋路："觀其掌中艮宮塌陷，脾胃陽氣已如風中之燭。若用陰柔之品，恐陽氣立散！"
    藥廬陷入死寂。大棗忽然劈開二十枚棗核，金黃棗仁如星子灑落："棗仁安神，龍眼肉養血，佐以飴糖二兩..."她腕間棗木珠串突然崩斷，棗核滾入地火龍中爆出異香。
    異變陡生：四君子湯諸藥從錦囊蘇醒。白術化作黃衣童子按住老者足三裏，人參凝成白須老者叩擊膻中，茯苓伴著山泉清音滲入三焦。小建中湯眾靈環坐成陣，陰陽二氣在老者百會穴交匯成漩渦。
    當藥汁注入青瓷碗時，老者渾濁的眼球竟映出春溪之色。蒼術老人卻盯著碗底殘渣皺眉："建中化源，四君輸布，此症本應..."話音未落，老者突然抓撓手臂，皮下浮現蛛網狀血痕。
    "血虛生風！"白芍青絲暴漲纏住老者手腕，"快取阿膠三錢烊化..."
    "不可！"飴糖揮袖擊碎藥櫃琉璃瓶，"脾虛不受滋膩，當以飴糖為舟楫！"她將蜜液注入老者口中，血痕竟如退潮般消散。
    窗外驚雷炸響，春雨忽然滂沱。桂枝望著漸穩的脈象，金釵卻莫名斷裂："今日這藥方，像在懸崖走索..."
    "記住這如履薄冰之感。"飴糖凝望雨幕，"待夏至陽氣最盛時，方知平衡之道..."她發梢的蜜香混著潮濕水汽，在藥廬織成一張無形的網。
    蟬鳴震碎琉璃般的盛夏，藥廬地火龍卻冷如墓穴。飴糖常坐的青石案上，隻餘半凝固的蜜痕。桂枝握著斷成兩截的金釵，耳邊回蕩著三月前那場暴雨中的警示。
    "不過少味甘藥！"她將桂枝皮重重摔進銅秤，"加倍芍藥八錢，桂枝增至五錢..."眾藥靈沉默著配伍，無人察覺陶罐底部的飴糖殘跡正泛出不祥的紫光。
    當湯藥灌入複發腹痛的老者口中時，異變如約而至——老者腹中傳出金鐵相擊之聲，嘔出的綠汁腐蝕了青磚地麵。大棗驚恐地發現，二十枚棗核竟在藥渣中碳化成灰。
    虛空裏忽然傳來碎裂聲，眾人回首，見存放飴糖的蜜罐正在月光下龜裂。那些曾調和陰陽的金絲，此刻正化作鎖鏈纏繞眾藥靈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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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者蜷縮在竹榻上，腹中雷鳴如戰鼓。桂枝強行將藥汁灌入，卻見老者雙目暴突，十指抓撓腹部，皮膚下浮現蛛網狀青筋。
    "快住手！"白芍青絲暴漲纏住桂枝手腕，"你細看他舌象！"老者舌麵已由淡紅轉為絳紫，苔色焦黃如焚。
    蒼術老人銀針探向老者足三裏穴，針尖竟彎曲如鉤："此乃藥性相激，陰陽離決之兆！"話音未落，老者嘔出綠色苦水，藥廬地麵騰起刺鼻青煙。
    飴糖的虛影忽然在月光下凝聚："無甘緩中，辛酸相激；缺君統禦，臣佐相攻。"她指向老者腹中雷鳴處，"桂枝辛散太過，芍藥收斂無度，如兩軍交戰，傷及中州。"
    桂枝金釵應聲而斷，白芍玉鐲陡然龜裂。眾藥靈頓悟：那飴糖看似柔弱，實為調和陰陽之樞機。
    "君藥非在權重，而在調和鼎鼐。"飴糖的虛影化作金線，纏繞眾藥靈手足，"桂枝二錢散寒，芍藥八錢斂陰，生薑三片通陽，大棗十二枚養營..."
    大棗忽然劈開二十四枚棗核："再加四枚，取"二十四節氣"之意，助其生化不息！"棗仁如星子灑落，在月光下泛起金光。
    當飴糖重現真身，將蜜液注入陶罐時，異象陡生：桂枝化作赤龍盤繞，白芍凝成青鸞和鳴，龍鸞交頸間，陰陽二氣在老者百會穴交匯成漩渦。
    老者飲下湯藥，腹中雷鳴漸息。蒼術老人把脈時麵露喜色："右關脈起，左寸脈複，此乃陰陽交泰之兆！"
    藥廬簷角的銅鈴在夏風中輕響，奏出千年未變的韻律。飴糖輕撫桂枝斷釵："君藥之道，不在權重，而在調和。"她望向窗外滿月，"桂枝芍藥相配，如日月相推；生薑大棗相佐，似天地交泰。"
    眾藥靈環坐成陣，月光下各顯真形：桂枝赤龍盤踞東方，白芍青鸞棲於西隅，生薑白虎鎮守南位，大棗玄武蟄伏北方，甘草黃麟居中調和。飴糖立於陣眼，蜜色長發無風自動："此乃小建中湯真意——調和陰陽，重建中州。"
    蒼術老人執筆寫下最後一方：桂枝二錢、白芍八錢、炙甘草二錢、生薑三片、大棗十二枚、飴糖二兩。筆鋒在"飴"字上重重一頓："大道至簡，陰陽互根。君臣佐使，缺一不可。"
    當晨曦穿透藥廬窗欞時，眾藥靈已化作原形。唯有簷角銅鈴仍在輕響，仿佛訴說著千年未變的醫道真諦：調和陰陽，重建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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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建中湯《傷寒論》
    【組成】桂枝去皮，三兩 甘草炙，二兩 大棗擘，十二枚 芍藥六兩 生薑切，三兩 膠飴一升
    【用法】上六味，以水七升，煮取三升，去滓，內飴，更上微火消解。溫服一升，日三服現代用法：水煎取汁，兌入飴糖，文火加熱溶化，分兩次溫服）。
    【功用】溫中補虛，和裏緩急。
    【主治】中焦虛寒，肝脾失調，陰陽不和證。脘腹拘急疼痛，時發時止，喜溫按，神疲乏力，虛怯少氣；或心中悸動，虛煩不寧，麵色無華；或見手足煩熱，咽幹口燥。舌淡苔白，脈細弦。
    【證治機理】證因中焦虛寒，肝脾失調，陰陽不和所致。中焦虛寒，陽氣失於溫煦，土虛木乘，故脘腹拘急疼痛、時輕時重、喜溫喜按。中焦虛寒，化源匱乏，陰陽俱虛。陽氣虧虛，不足以溫養精神，故神疲乏力、心中動悸；營陰虧虛，失於濡潤，故手足煩熱、口燥咽幹；舌淡苔白，脈細弦，亦為虛寒與肝脾失和之象。本證雖繁雜，但總以脘腹疼痛、喜溫喜按為主症；病機涉及諸多方麵，總以中焦虛寒、肝脾失和為首要。治宜溫補中焦為主，兼以調和肝脾，滋陰和陽，使中氣強壯，肝柔脾健，陰陽調和，方可奏效。
    【方解】重用甘溫質潤入脾之飴糖，一者溫中補虛，一者緩急止痛，一藥而兩擅其功，故以為君。臣以辛溫之桂枝，溫脾陽而祛虛寒。飴糖與桂枝相伍，辛甘養陽，溫中益氣。更臣以酸苦之芍藥，其用有三：一者滋養營陰，以補營血之虧虛；二者柔肝緩急，與飴糖相伍，酸甘化陰，止腹痛拘急；三者與桂枝相配，調和營衛，變理陰陽。佐以：辛微溫之生薑，助桂枝溫胃散寒；甘平之大棗，助飴糖補益脾虛。生薑、大棗合用以升騰中焦生發之氣而調營衛，和陰陽。佐使以甘溫益氣之炙甘草，一則益氣補中虛，二則緩急止腹痛，三則調和諸藥。本方為治中焦虛寒，肝脾失調，陰陽不和證之常用方。
    【配伍特點】辛甘酸甘合化以調和陰陽；重用甘濕，質潤以抑木緩急。
    【方歌】小建中湯芍藥多，桂薑甘草大棗和，更加飴糖補中髒，虛勞腹冷服之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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