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百草堂的青磚上還凝著露水。藥櫃最上層，盛著黃連的陶罐突然輕輕晃動。
    "這般暑氣，當真惱人。"黃連化作青衣少年，廣袖盈風卻掩不住眉間寒色。他伸手撫過櫃角蛛網，指尖過處皆結薄霜，"若非主家總將我與那肉桂同置，何須日日受這燥熱侵擾？"
    話音未落，隔壁朱紅漆盒騰起赤色煙霞。肉桂現出絳衣身形，腰間玉帶綴著桂子紋樣："好個不識大體的寒物！若非吾以命門真火調和，你這苦寒之性早傷了多少中焦陽氣？"說話間，他袖中飄出辛香，引得櫃中當歸、熟地紛紛探頭。
    兩股氣息在藥櫃間糾纏，寒霜與暖霧此消彼長。忽聞前堂銅鈴輕響，老大夫張仲元帶著藥童掀簾而入。年逾古稀的老者銀髯微顫，渾濁眼中卻閃著精光："今日該教你們個道理——把黃連罐與肉桂盒取來。"
    藥童墊腳取下陶罐漆盒，張仲元枯瘦手指撚起三錢黃連、五分肉桂，在青玉臼中細細研磨。晨光穿過菱花窗，照得藥粉如星河碎玉。"《韓氏醫通》有雲：黃連降心火，肉桂暖腎陽，此乃天地交泰之法。"老者的聲音在搗藥聲中時斷時續，"昨夜王秀才來診，徹夜難眠，舌尖紅絳而雙足冰涼，正是心腎不交之症。"
    後堂煎藥爐騰起白霧，苦香與辛香竟漸漸交融。黃連少年突然捂住心口，隻覺有股暖流自丹田升起，循任脈直上膻中。肉桂亦麵露驚異，足少陰經忽有清泉流過，將周身燥熱化去三分。
    "先生！城南米鋪周掌櫃求見！"藥童的呼喊打破玄妙境界。張仲元整了整青布直裰，示意將人引至診室。黃連與肉桂對視一眼，化作青紅兩道流光沒入藥櫃。
    診室內檀香嫋嫋，王秀才枯瘦的手腕擱在脈枕上，袖口還沾著未洗的墨漬。張仲元三指搭在寸關尺，忽覺左寸脈洪大如濤，右尺卻沉細似縷，恰似燭火懸冰窟。
    "晝夜苦讀幾何時辰？"老者抽回手，見書生眼下烏青如染黛。
    "雞鳴即起，子時方歇。"王秀才聲音嘶啞，"隻是近日甫一閉目，便覺胸中燥熱難當，雙足卻如浸寒潭。"
    藥櫃深處，黃連聽得"胸中燥熱"四字，廣袖無風自動。肉桂卻在聽到"足如寒潭"時，腰間玉帶泛起微光。兩味藥材雖未現形，氣息已透過櫃門縫隙滲入診室。張仲元似有所感，轉頭望向藥櫃的目光裏帶著三分笑意。
    "此乃離火炎上，坎水不濟。"老者提筆蘸墨，在泛黃的宣紙上寫下"交泰丸"三字，"《慎齋遺書》有載：欲補心者須實腎，欲補腎者須寧心。今取黃連六錢折其心火，肉桂一錢引火歸元。"
    硯中墨汁忽起漣漪，黃連聽得"六錢"之數，眉間霜色愈重。隔壁肉桂卻因"一錢"的用量冷哼出聲，腰間桂子紋路明滅不定。兩股氣息在藥櫃中衝撞，震得盛著朱砂的瓷瓶嗡嗡作響。
    三日後，王秀才複診時眼周烏青已褪去大半。張仲元卻將藥方中肉桂增至兩錢："舌尖紅絳轉淡，然足冷未除，當壯命門真火。" 肉桂聞言，絳衣上的紋路突然流轉如活物，藥櫃中辛香之氣大盛。黃連廣袖翻卷，卻在觸及患者脈象時驀然頓住——那左寸洪脈果真平複三分。
    周掌櫃邁進診室時，腰間玉佩撞得叮當作響，卻掩不住足下虛浮。張仲元見他印堂泛著不正常的紅光，伸手示意其褪去外衫。但見胸腹白肉鬆軟如棉，任脈沿線卻隱隱現出青紫色脈絡。
    "昨夜宴飲可曾食冰飲？"老者指尖輕按巨闕穴，周掌櫃頓時疼得齜牙咧嘴。藥櫃裏的肉桂忽然顫動，嗅到患者身上散發的酒氣與脂膏濁氣。
    "飲了三盞冰鎮梅子釀..."周掌櫃話音未落，突然幹嘔起來。張仲元翻看其眼瞼，見白睛上橫著兩道黃濁的脂膜："《景嶽全書》雲：命門為元氣之根，水火之宅。今君腎陽式微，不能蒸化水穀，致使痰濁壅塞中焦。"
    黃連在藥櫃中冷笑："這等膏粱厚味所致痰濕，合該用我苦寒燥濕..."話音未落，卻見張仲元提筆寫下"肉桂五錢"。絳衣青年周身光華大盛，桂葉紋路竟在袖口蔓延成火雲圖案。
    "先生不可！"藥櫃中突然響起清越童聲，竟是茯苓從陶罐中化形而出，"此人舌苔黃膩而滑，分明濕熱膠著，若重用肉桂助火..."白衣童子話音未落，張仲元已將半夏投入研缽："所以輔君以茯苓滲濕，半夏降逆，此謂"去性存用"之法。"
    煎藥時奇景頓生：肉桂化作的赤色流光與黃連青氣相撞，卻在茯苓化出的白霧中旋轉交融。周掌櫃飲下湯藥不過半刻鍾，突然連打七個寒顫，額角滲出冰涼的油汗，脘腹脹滿竟消去大半。
    秋雨淅瀝時，農婦李氏攥著補丁摞補丁的衣角挪進診室。她兩顴浮著病態的嫣紅，可十指指甲卻蒼白如枯骨。張仲元示意其伸舌，但見舌尖細密紅點如朱砂灑落，舌根苔剝似龜裂旱地。
    "月信持續二十餘日未淨？"老者執起狼毫筆，筆尖懸在宣紙上方三寸處顫抖。藥櫃中的黃連突然心悸如擂鼓，竟看見那婦人足少陰經有幽藍火焰順著衝脈上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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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氏垂淚道："白日田間勞作，夜裏紡線到三更，近半月來閉眼便是血海翻湧的噩夢..."話音未落，藥櫃深處傳來生地低沉的歎息，白芍化作的素衣女子已悄然落淚。
    張仲元筆走龍蛇寫下"黃連八錢"，驚得肉桂拍案而起："如此陰血虧虛之證，豈可再施苦寒？"卻見老者又添"生地一兩、白芍五錢"，硯中墨汁突然泛起珍珠般的光澤。
    "《慎齋遺書》有"壯水之主以製陽光"之法。"老者將藥方遞給藥童時，案頭《黃帝內經》無風自動，恰好翻至"陰虛則內熱"篇目。煎煮時奇異景象再現：黃連青氣如蛟龍入海，在生地化出的玄色漩渦中褪去凜冽寒性，反生出甘潤之味。
    三更時分，李氏忽然驚醒。但覺小腹有融融暖意流轉，二十日未止的經血竟在寅時初刻悄然收住。晨起對鏡梳頭時，發現枯槁發梢生出三寸青絲。
    十年後霜降之夜，百草堂簷角銅鈴在寒風中嗚咽。張仲元須發盡白，正給一頑固失眠的舉人問診。患者眼底血絲縱橫如蛛網，雙手卻緊捂腰腹："五年間遍服酸棗仁、柏子仁，初時有效，如今反添五更泄瀉之症。"
    藥櫃中的黃連與肉桂同時震動。張仲元把脈良久，突然輕笑："左寸浮洪而右尺沉微，此乃心火亢於上，真陽虧於下。若單用安神藥如揚湯止沸，需得交泰丸引火歸原。"
    舉人服下黃連一錢、肉桂三錢的丸劑後，竟在子時陰陽交替之際昏沉睡去。朦朧間見自己站在天地交界處，足下湧泉穴有赤龍盤旋而上，掌心勞宮穴有青鸞俯衝而下，兩股氣息在膻中穴相撞化作甘霖，潤透三焦。
    五更雞鳴時，舉人驚醒。但覺口內生津如飲瓊漿，五年未愈的晨泄之症竟不藥而愈。他衝到院中對初雪叩首，卻見雪地上留著張仲元用拐杖劃出的太極圖，陰陽魚眼處赫然是黃連與肉桂的紋樣。
    "師父，為何交泰丸僅兩味藥卻能治百症？"藥童在整理醫案時發問。張仲元摩挲著《韓氏醫通》泛黃的紙頁："你看這"天下交泰，後以財成天地之道"之句。黃連稟天水之寒肅，肉桂得地火之溫煦，二藥相合，正應《周易》"天地交而萬物通"之象。"
    窗外忽有青紅兩道流光落入硯台，化作一幅水墨丹青：左側寒潭中青蓮亭亭，右側赤岩上丹桂飄香，潭水與岩火在畫中央交融成氤氳霧氣。老大夫以筆蘸取這特異墨汁，在《景嶽全書》扉頁題下"寒熱相激生造化，升降相因成太極"十四字，筆鋒轉折間竟暗藏子午流注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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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泰丸《韓氏醫通》
    【組成】川黃連五錢 肉桂心五分
    【用法】上為末，煉蜜為丸，空心淡鹽湯送下現代用法：研為細末，煉蜜為丸，每服3g，每日2次，溫開水送下：亦可作湯劑，水煎服）。
    【功用】交通心腎。
    【主治】水不濟火，心火上亢證。怔忡不寧，或夜寐不安，口舌生瘡。
    【證治機理】證由心腎不交，水不濟火而致。腎陽虛損，虛陽上浮，火不歸原，則腎水凝聚，氣化失司。腎之水津不能上濟，則心火獨亢於上。心火擾亂心神，則怔忡不寧、夜寐不安；心火上炎於口舌，則口舌生瘡。治宜清心泄火而使心火不亢，溫腎助陽而使氣化複常。
    【方解】黃連大苦大寒，主入心經，擅長清心瀉火，重用為君。肉桂大辛大熱，主入腎經，長於引火歸原，化氣升津，輕用有反佐與引經之意，為佐使之用。二藥配伍，一寒一熱，黃連用量十倍於肉桂，以清心降火為主。黃連得肉桂，清瀉心火而無傷陽敗胃之弊；肉桂得黃連，引火歸原而無助火生熱之憂，相反相成，使心腎相交，水火既濟，則心神安定。腎陽足則氣化行而水津升，心火折則陽不亢而陰陽濟，其理與自然界地氣上升，天氣下降，天地交泰相同，故名“交泰丸”。本方為交通心腎法之代表方。.
    【配伍特點】寒熱並用，主以苦寒，清降心火以交通心腎。
    【方歌】心腎不交交泰丸，一份桂心十份連，怔忡不寐心陽亢，心腎交時自可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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