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暑氣，怕是又要鬧心火之症了。"黃連立在藥櫃最高層的青瓷罐中，望著窗外漸盛的日頭喃喃自語。罐身鐫刻的"苦寒清熱"四字在晨光裏泛著幽光，正如他墨綠長衫上銀線繡就的竹葉紋樣般清冷。
    藥堂裏飄來焦苦氣息，黃芩掀開琉璃罐蓋探出頭來，鵝黃裙裾掃過寫著"瀉火除煩"的陶牌："昨兒後街李掌櫃又來抓安神湯，說是夜不能寐已有七日。"她指尖繞著鬢邊碎發，"他那舌尖紅得能滴血，苔黃得跟秋葉似的。"
    底層紫檀盒中傳來一聲輕歎，芍藥展開素絹衣袖，露出腕間朱砂點就的"養血斂陰"印記："前日濟生堂轉來那位產後血虛的婦人，雖是虛煩不眠，可脈象細數無力，斷不能再用苦寒直折。"
    堂中忽起喧嘩，學徒捧著診案匆匆跑過："師父！城南突發時疫，已有數十人症見心中煩熱、夜臥不安，舌紅少苔者居多！"
    阿膠從描金漆盒裏直起身，玄色深衣上"滋陰潤燥"的暗紋隨動作流轉："仲景先師有雲："少陰病，得之二三日以上，心中煩，不得臥，黃連阿膠湯主之。""他撫著腰間玉牌上的《傷寒論》章句，"此方精髓，正在交通心腎。"
    雞子黃從錦緞小兜裏探出金燦燦的腦袋，發間別著的"血肉有情"銀簪叮當作響："上回給那讀書人調養，阿膠哥哥與芍藥姐姐相合，當真如春雨潤物呢！"他舉起琉璃盞，盞中金液隨動作泛起漣漪，"待我調和諸藥，必叫陰陽相濟。"
    藥堂西廂的紫檀診案上，羊毫筆尖懸在宣紙上方微微顫動。老藥師凝神診完第三位患者，忽然將目光投向藥櫃："芍藥君，煩勞取三錢。"
    素白衣袖拂過藥秤，芍藥揀出六枚赤色藥果，果皮上"柔肝止痛"的朱砂印記清晰可辨。案前婦人麵色潮紅，指尖無意識地揪著衣角："大夫，我這心裏總像揣著團火，可手腳又冰涼得緊..."
    "此乃腎水不能上濟心火。"阿膠執起《傷寒明理論》抄本，指著其中一行墨字："您看陳無擇先生所言"真陰耗損，陽熱亢盛"，恰合您脈細數而舌絳無苔之象。"
    堂外忽傳來木輪碾過青石的聲響。四個腳夫抬著竹榻急急闖入，榻上書生模樣的青年雙目赤紅，十指深深掐入掌心，嘶聲道："求先生救我！這三日水米未進，喉中如炭灼，可腹中又冷似寒潭..."
    黃連從青瓷罐中縱身躍下，墨綠衣擺掃過患者腕間。他二指虛按寸口，眉峰驟聚："左寸洪大如沸，右尺沉微欲絕，這是心火燔灼、腎陰枯涸的危候！"轉身朝黃芩喝道："速取酒炒黃芩四錢，要去年霜降前采收的枯芩！"
    "且慢。"芍藥按住黃芩的琉璃罐，"觀其唇色紫暗，甲床青灰，當是素體血虛。若純用苦寒，恐更傷營陰。"說著取來七枚赤芍果，果蒂處皆有三道金紋，"用杭芍吧，養血柔肝之力更勝。"
    雞子黃捧著鎏金調藥碗飄然而至，碗中金液泛起奇異波紋："《本草思辨錄》有載，雞子黃稟南方火色，通於心氣，諸位請看——"他指尖輕點，金液分作兩股，一者上浮如霞，一者下沉似露，"這正是扶陰抑陽的明證！"
    暮色漸濃時，藥堂來了位特殊患者。老翁須發皆白，卻滿麵紅光，手持《景嶽全書》抄本道："老朽研讀《類經》三十載，自覺心腎不交，按書中所載自服交泰丸月餘，反添耳鳴如蟬..."
    阿膠執起患者帶來的藥渣細辨，忽見其中肉桂碎片隱現焦黑："您焙製肉桂時可是用了武火？"見老者頷首，他指著《本草備要》中"肉桂導火歸原，宜陰幹焙用"的字樣歎道："火候失度，反助虛陽上浮啊！"
    此時黃連正為漁家少年診脈，聞言抬頭道："此翁脈象左寸浮大而右尺沉弱，當用黃連阿膠湯去黃芩，加磁石五錢、龜板三錢。"他展開張錫純《醫學衷中參西錄》的殘頁，"張先生治王姓叟不寐案，正是如此加減。"
    "且看仲景先師原方精義。"阿膠將《注解傷寒論》推至案前，"黃芩本為清肺熱而設，此翁肺脈平和，故可去之。加磁石鎮攝浮陽，龜板填補真陰，正所謂"壯水之主，以製陽光"。"
    忽有藥童疾呼："師父！那位產後虛煩的娘子服藥後反增腹瀉！"眾人一驚，隻見芍藥正在檢視藥渣："定是用了生白芍！"她捧出九枚蒸製芍藥果，果肉透出琥珀光澤："《炮炙大法》明言，虛寒者當用酒蒸白芍。快換此藥，加糯米三錢同煎。"
    更深露重，藥靈們圍坐在《金匱要略》殘卷旁。黃芩指著"婦人傷寒"篇中泛黃的字跡："建安七年，南陽陳氏婦產後發熱，晝靜夜劇，先生以本方加青蒿鱉甲而愈..."
    "關鍵在於辨證。"阿膠輕撫書頁上暈染的墨跡，"彼時患者舌紅少津，脈細數而按之無力，正是陰血虧虛、邪伏陰分。"他忽然望向庭院中一株丹桂，"就像這桂花，同株卻有金白二色，醫者當明辨秋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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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雞子黃將金液凝成陰陽魚形狀："張璐先生在《傷寒緒論》中說得透徹，"此方之妙，全在雞子黃攪和藥汁"。"他指尖輕點，金液竟自分出清濁二氣，"諸位請看，此非《周易參同契》所言"金水相生"之象？"
    東方既白時，最後一位患者蹣跚而入。老嫗口舌生瘡，卻畏寒蜷縮，脈象沉細似有若無。黃連執筆難下，忽見芍藥取來半枚肉桂："《慎齋遺書》有陰陽兩虛案，可在本方中反佐辛熱。"她將肉桂裹入桑皮紙，"仿景嶽先生左歸丸法，取"陽中求陰"之意。"
    晨霧未散時，藥堂門前已候著位頭戴幕籬的婦人。阿膠方掀起竹簾，便聽得帕子掩唇的咳嗽聲，那聲音空洞如擊朽木，驚得簷下藥鈴叮咚作響。
    "娘子這病候，怕是有二十個春秋了。"芍藥輕觸患者腕間，素白指尖映著皮下青紫脈絡，"《諸病源候論》雲"虛勞咳嗽，晝夜不得眠者，心肺俱損"，可您這脈象..."她忽而頓住，轉向黃連道："左寸浮數如雀啄，右寸卻沉澀似綿裹砂。"
    黃連執起案頭《辨證錄》，翻至"咳嗽門"沉吟道："陳士鐸治王姓婦案，夜咳尤甚，用本方加天麥二冬、五味子。"他眉間溝壑愈深，"可此症舌麵光剝如鏡，裂紋縱橫，分明是陰精大虧之兆。"
    "且慢。"雞子黃忽然捧出半盞凝脂狀金液，"今晨調和藥汁時，這盞中竟現離析之象。"眾人圍觀，見金液上層清透如水銀，下層渾濁似黃泥。黃芩以銀簪輕攪，驚覺簪頭結霜："陰不涵陽，虛火浮越，此非尋常心腎不交！"
    阿膠疾步取來《溫病條辨》抄本，指間掠過"邪少虛多"字樣："吳瑭先生治下焦溫病，曾在本方中入牡蠣、鱉甲。"他忽而望向婦人耳後肌膚，"您頸間紅斑時隱時現，可逢陰雨便作痛？"
    幕籬應聲而落，現出張布滿蝶形紅斑的麵容。堂中霎時寂靜，唯聞《千金翼方》書頁被穿堂風翻動的沙沙聲。孫思邈親筆批注的"陰陽毒"三字赫然入目，朱砂圈點猶自殷紅。
    正當眾人凝神之際，門外忽傳來金鐵交鳴之聲。但見兩位武師抬著個精壯漢子闖入，那人胸襟染血，聲若洪鍾："灑家走鏢三十載，怎會敗給區區失眠！"言未畢竟咳出半口鮮血，星星點點濺在《醫宗金鑒》封皮上。
    黃芩指尖剛觸其脈，便覺灼熱撲麵："洪大如波濤擊岸，這哪裏是虛證！"她急展《丹溪心法》，"朱震亨先生明示"實火宜瀉"，當用黃連解毒湯..."話音未落卻被阿膠截斷："且看這血珠，落地成縷如蚯蚓，正是《血證論》所言"陰虛動血"之象。"
    爭執間，芍藥已褪去患者皂靴："足心潮熱如蒸，此龍雷之火不歸宅。"她捧出《傅青主女科》，"雖似陽亢，實為陰竭。昔年傅山先生治武舉人暴盲案，正是壯水製火法。"
    雞子黃忽將藥液潑向空中，金汁竟凝成卦象之形："《易醫通說》有雲"離中虛，坎中滿"，此症恰似離火無根。"他指向懸空顫動的藥液，"若單用苦寒，猶以水潑沸鼎，非加血肉有情之品不可。"
    正當此時，後院傳來一聲清越鍾鳴。老藥師開啟檀木醫箱，取出一卷斑駁帛書，正是失傳已久的《輔行訣髒腑用藥法要》。"陶弘景真人遺訓："大朱雀湯者，鎮心驚火之方也。""他撫過帛書上朱鳥圖騰，"原方本有雞子黃二枚，我等何不加量用之？"
    月滿中庭時，藥靈們圍爐夜話。阿膠將《傷寒論》殘卷鋪展案頭，忽見某處批注墨跡猶新："你們看，這"心中煩，不得臥"六字旁，竟有仲景先師親筆朱批——"曾治洛下歌姬，晝夜顛倒三月，囑用烊化法服之"。"
    黃芩湊近細觀，指著"雞子黃二枚"處的壓痕："難怪《桂林古本》記載此方另有化裁，原是因患者體質殊異。"她忽然想起什麽，從袖中取出片龜甲，"今日那陰陽毒婦人，若按《聖濟總錄》"勞瘵門"治法，是否該入青蒿、銀柴胡？"
    "不可。"黃連展開《理虛元鑒》，"汪綺石先生明言"虛勞初起，多由心腎不交"。"他指尖劃過"幹咳夜甚"四字，"晨間那位娘子，當仿吳澄《不居集》中保陰煎法，以本方合二至丸。"
    芍藥正在蒸製白芍，聞言抬頭："《得配本草》說我與烏梅同用可增酸甘化陰之效。"她將九枚芍藥果按九宮陣排列，"若遇木火刑金之咳血，是否該佐以煆牡蠣、山萸肉？"
    雞子黃忽然輕笑，將金液凝成蓮花狀："諸位可記得《串雅內編》記載的走方醫奇案？他們用本方浸竹瀝送服，治好了苗疆蠱毒所致的失魂症。"他晃了晃琉璃盞，"其實奧妙全在雞子黃引藥入奇經八脈。"
    東方既白時，藥堂梁柱上懸著的《子午流注圖》忽泛異彩。老藥師望著晨光中忙碌的藥靈們，輕撫案頭《黃帝內經》歎道："岐黃之道，貴在通變。縱是千年古方，亦當隨證流轉，此所謂"方成知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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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連阿膠湯《傷寒論》
    【組成】黃連四兩 黃芩二兩 芍藥二兩 雞子黃二枚 阿膠三兩
    【用法】上五味，以水六升，先煮三物，取二升，去滓，內膠烊盡，小冷，內雞子黃，攪令相得，溫服七合，日三服現代用法：水煎服，阿膠烊化、雞子黃攪勻衝服）。
    【功用】滋陰降火，除煩安神。
    【主治】陰虛火旺，心腎不交證。心煩失眠，夢多健忘，口燥咽幹，腰膝酸軟，舌尖紅赤，脈細數。
    【證治機理】原為傷寒少陰熱化，陰虛火旺證而設。平素陰虛之人，邪入少陰易從陽化熱。熱灼真陰，則腎水不能上濟於心。心火亢於上，腎水虧於下，心腎不交，水火不濟，故見心煩失眠、夢多健忘；口燥咽幹、腰膝酸軟、舌尖紅赤、脈細數為陰虛火旺之征。治宜滋陰清熱，交通心腎，除煩安神。
    【方解】黃連苦寒，直折心火，使心氣下交於腎；阿膠甘潤，滋育腎陰，使腎氣上達於心。二者相伍，育陰清熱，交通心腎，為君藥。黃芩清上焦之熱以助黃連；白芍養血斂陰以助阿膠，共為臣藥。雞子黃清熱育陰，養心安中，為佐藥。本方為治陰虛火旺，心腎不交之失眠健忘的常用方。
    【配伍特點】苦寒降心火，甘寒滋腎水，標本兼顧，交通心腎。
    【方歌】黃連阿膠雞子黃，黃苓白芍合成方，水虧火熾煩不臥，滋陰降火自然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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