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蘇三總算趕了回來。
    但是麵前這個空曠了許多的蒿裏村等不及他了。
    走過石橋後那片血跡未幹的土地時，他的神情便愈發恍惚；在家中聽完老母的哭訴，更是愣神了半天都沒緩過勁。
    蘇三的父親也在死傷者的名列裏，而造成這場慘劇的是一群殘兵敗將。
    也許就是那位政委提到的逃兵。
    他之所以著急趕回村裏，是想通知村民們做好防備，但現在蘇三甚至不敢再提一個字——不，是羞於事後諸葛亮。
    村裏的人，不管地上的還是地下的，都用不著再聽他那姍姍來遲的警告了。
    他現在隻想把自己反鎖在家裏，再也不離開半步——盡管整個人神情昏沉，但這一願望無比強烈。
    要是那些人再來犯，不說能保護剩下的村民，他至少要保護自己的單親。
    “蘇三君……”但是幾天後，素歡卻親自來了他家勸導，“你不能一直待在這裏啊。”
    回來那天去給她匯報村外世界的情況時，他便覺得素歡有些不對勁——不隻是為了披麻戴孝那般神色沮喪，更是為了她眼中一些奇異的光。
    那種感覺，像把滿心怨恨搓成了一團火，又塞進了瞳孔裏燒。
    蘇三還以為素歡是在恨他辦事不力，恨敬公的死有他拖累的嫌疑，好幾天都沒敢往敬宅再看一眼；所以現在，他看著素歡可謂是一頭霧水。
    更別說她現在穿著一身喪服，本該在家中哭守敬公的靈樞，怎麽突然來到自己這毫不起眼的住所？
    “村裏最強的壯丁便是你了。”所幸素歡會自己解釋，“夫君已經西去，大家又死傷慘重，隻有你能替我們村出頭了。”
    聽到出頭這個字，蘇三的心立馬一緊：“怎……怎麽講？”
    “那群兵寇沒有死光，有一個人逃了出去。”
    “……”
    “他帶了許多金銀財寶，那是他們打砸鎮鬼廟擄來的。祖先的金身像，傳下來為了封印鬼門而備的財寶……大半都落到了他的手中。”
    “啊呀……？！”
    “我……當時無力再戰，被他逃脫。”素歡訴苦著，不禁低頭啜泣，“若這樣使得蒿裏村沒落，我墜入無間地獄也愧對祖宗……”
    蘇三忽然有了種預感——她想說什麽的預感。
    “若蘇三君……能夠將他追拿正法，”
    果然，素歡噙著淚珠哀求，
    “妾身願以身相許，將君納入敬家的族——”
    “別！別別別……！”一聽到她居然想將流傳千古的敬家血脈分到自己頭上，蘇三萬萬不敢接受哪怕一丁點，“我老三無德無能，無德無能……！”
    要是接受了，就算殺了仇人追回了財寶，自己說不定還是功不抵過，以後死了魂靈得遭到敬家先祖們的圍剿。
    自己一介草民，怎麽跟土地公一樣的存在打？
    但是素歡又哭了起來。
    “敬夫人……你的決心我知道了。”蘇三隻好輕歎，“我會去……將那人大斬八塊。單是為家父報仇就心滿意足了。”
    素歡抬起頭，神情有些出乎意料：“此話當真……？”
    “當真。”蘇三堅定回答，“這是全村的事，我亦要負該負的責任。”
    素歡抽噎兩聲，屈了雙膝要跪，嚇得蘇三趕緊把她扶正了。
    “那個……敬夫人。”他咳一聲，言歸正傳道，“關於那個人，有冇什麽線索？出邊人海茫茫，我要有一個目標去找。”
    “有的。”素歡收拾了表情，緩緩說，“我聽到他的同夥……叫他阿雲。”
    “阿雲？”蘇三不解，“還有別的嗎？”
    “然後……有收屍的村民從那些賊寇的身上……撿到了一本花名冊。”
    素歡將手伸進喪服的衣袂，抽出了一疊皺巴巴髒兮兮的紙，
    “在且隻在這一頁上，記著一個相關的名字。”
    “名字……”蘇三接過去展開，“黎誌雲？”
    “嗯。很可能就是他。”素歡點頭，“求你找到他……殺了他。”
    黎誌雲……
    隻知道一個名字，要如何入手？
    可是，看著老母和素歡那跟天空一樣陰暗疲倦的表情，他必須想辦法入手。
    墊高枕頭考慮了一整晚，他再次收拾裝束，喝碗血酒辭別了村民們。
    第一步已經想好了。粵嶺鎮的政委不是收容了幾個俘虜嗎，蘇三依稀記得他們是同一個部隊的，也許知道這梨誌雲是何許人也。
    但花了幾天趕到鎮上，政委卻已經跟大部隊去了別的地方，那些俘虜當然也隨軍而去。
    “那些子弟兵麽？”所幸，蘇三在街上很容易就打聽到了他們的去向，“他們往東走了，要去解放下一個鎮子！”
    向東……是要繼續打仗。他們在攻下那個鎮子之後，多半會像粵嶺鎮一樣停留個幾天，自己還有機會趕上。
    星夜兼程固然辛苦，但事後他能夠慶幸自己真趕上了。
    “那些逃兵做的……？”聽說慘劇之後，政委驚惱得仿佛自己也是一位蒿裏村村民，“竟然……竟然如此喪盡天良——”
    “可否讓我見一見那些戰俘？”蘇三悻悻地請求，“我要追凶的話，需要他們幫手。”
    “當然，就在那邊！”政委立刻指路，“同誌，請務必將你們村子的位置告知我，我立刻——欸，同誌等等……！”
    那些曾經的俘虜已經換了一身嶄新的草綠色軍服，精神麵貌也新淨得很，蘇三差點沒找到。
    “黎誌雲嗎？”一人回憶起之前的部隊，“好像是那個通訊兵，我不大了解。”
    “我知道他。”另一人說，“他好像是北邊那個什麽省來的，老家在什麽什麽縣——”
    “哦，我想起來了。”第三人恍然大悟，“老是念叨出人頭地那個嘛，名字也這樣起的。”
    要出人頭地？應該是想衣錦還鄉罷，這種思維蘇三自己再清楚不過。
    正好這些人還知道他老家，可謂一步到位了。
    “幾位義士，蘇某人欠你們個大人情。”蘇三感慨萬千，幾乎要跪拜，“來日若還能相見，我必當湧泉相報！”
    “哈哈……客氣了。”他們卻隻是擺擺手，“大家應該互相幫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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