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最後那盞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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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燭火爆開燈花時,施世倫正用銀剪絞下最後一縷白發。冰玉匣中青絲已積了七層,每層都浸著孔雀膽與鶴頂紅混合的藥汁。
    "龜息術每用一次,折壽十年。"呂回娘倚著軟枕輕笑,腕間金鈴隨著搗藥聲叮咚作響,"大人存的這些,怕是夠我死上七回了。"
    窗外忽有陰風卷過藥簾,施世倫抬手打翻燭台。黑暗中有寒光閃過他方才站立的位置,三枚透骨釘深深沒入藥櫃,釘尾綴著的紫穗與三年前地宮刺客所用如出一轍。
    "七星餘孽。"呂回娘指尖銀針已染上幽藍,"他們想要的是..."話音戛然而止,她突然捂住心口,朱砂痣竟滲出黑血。
    密室裏七盞青銅燈無風自燃,火光中浮現出兩幅畫像。施世倫震驚地發現慶王妃與呂回娘母親的畫像竟共用著同一張麵孔,隻是眼角淚痣左右不同。
    "玄真觀嫡係世代雙生。"呂回娘將官印按在燈座凹槽,鎮魂咒文逐一亮起,"姑母當年為保我性命,將我們姐妹魂魄封在同一個軀殼。"
    冰鑒轟然開啟,寒霧中沉睡的少女與呂回娘容貌無二。施世倫終於明白,為何她總在月圓夜對著銅鏡自言自語——那鏡中倒影,分明在說著不同的話語。
    祭壇上星砂匯聚成河,呂回娘素衣散發立於陣眼。慶親王狂笑著舉起青銅劍:"好侄女,用你姐妹的魂魄點燃七星燈,本王便許你與那瘸子知府長相廝守!"
    施世倫突然擲出官印,鎏金外殼碎裂後露出玄鐵內膽。鎮魂咒如金蛇狂舞,將七星燈陣生生逆轉。呂回娘趁機咬破舌尖,將混著朱砂的心頭血噴向親王。
    "玄真觀真正的秘術..."她在漫天星火中墜落,"是以嫡係血脈為祭,換四海升平。"
    三年後清明,施世倫抱著酒壇踉蹌行至亂葬崗。新立的無字碑前放著對纏滿紅線的玉鐲,碑後轉出個戴帷帽的女子。
    "都說揚州府尹娶了房鬼妻。"女子掀起麵紗,眼下淚痣從右換到左,"怎的連合巹酒都不備?"
    驚雷炸響時,施世倫摸到她溫熱的手腕。暴雨傾盆而下,衝刷著遠處慶王府廢墟上瘋長的曼陀羅花。
    暮色四合,揚州城外的曼陀羅花海在風中翻湧如血浪。施世倫獨坐花叢深處的石亭,手中摩挲著半枚焦黑的玉扣——這是三年前地宮崩塌時,從呂回娘衣襟裏墜出的物件。
    亭角銅鈴忽地無風自動。
    "大人還在等那隻不歸的雁?"
    輕笑聲自花海深處傳來,施世倫指尖猛地攥緊玉扣。白影掠過層層花枝,來人帷帽垂紗被風掀起一角,露出下頜處蜿蜒如蛇的淡金色疤痕。
    "昨夜夢見慶王府的井口爬出血藤,"施世倫將溫好的酒推過石桌,"藤上開著七朵曼陀羅,每朵花芯都嵌著顆眼珠子。"
    呂回娘執杯的手頓了頓,琥珀酒液映出她驟然蒼白的唇色。她忽然扯開衣領,心口朱砂痣已化作猙獰的火焰紋,皮下似有活物在遊走:"七星燈滅那日,我吞了姑母的魂魄。"
    花海突然劇烈震顫,地底傳來沉悶的鎖鏈斷裂聲。施世倫袖中滑出那方暗藏鎮魂咒的官印,卻發現印底不知何時被人用血畫了道逆七星。
    "好一個河清海晏時!"呂回娘瞳孔泛起妖異的紫芒,發間翡翠步搖寸寸碎裂,"施大人可知,玄真觀嫡女每逢月蝕便要食人心頭肉?"
    狂風卷著曼陀羅花瓣撲進石亭,花汁在青石板上洇出詭譎圖騰。施世倫忽然輕笑出聲,他扯開官服露出心口同樣的火焰紋:"三年前你把我推下丹爐時,可沒說過同生咒還會分食惡念。"
    地底傳來淒厲的嘶吼,七盞青銅燈破土而出。呂回娘染著蔻丹的指甲突然刺入自己咽喉,拽出條纏繞符紙的金鏈——鏈墜正是缺失的另半枚玉扣。
    "傻子..."她咳著血將金鏈纏上施世倫手腕,"當年給你喂的根本不是龜息丹..."
    驚雷劈開夜幕時,萬千曼陀羅花騰空而起。揚州百姓次晨隻見荒原上憑空出現座雙生墳塚,碑前交疊的官印與玉扣上,細細刻著行小字:
    "百年混沌,七日清明,終得人間共白頭。"
    揚州城的夏至來得悄無聲息,漕運碼頭的苦力們卻在晨霧裏挖出七口紅木棺材。每口棺內都躺著對相擁的童男童女,眉心點著朱砂,心口壓著半枚冰片。
    新任知府擦著冷汗推開義莊門時,正撞見施世倫俯身查看女童掌紋。晨光透過窗欞照亮他半邊身子,官服下擺竟如煙絮般透明。
    "十年了,這手法倒是精進不少。" 清泠女聲自房梁落下,呂回娘倒懸的身影像片輕紗。她指尖銀針挑開男童眼皮,露出瞳孔裏遊動的金線:"曼陀羅花粉混著龍涎香,怕是連玄真觀的《燃燈記》都載不全這方子。"
    知府突然慘叫後退——那些童屍竟齊刷刷坐起,腕間金鈴震得滿室藥櫃嗡嗡作響。施世倫跛足點過七星位,官印在屍群中央砸出個深坑。朱砂符紙燃起的刹那,呂回娘的白綾已纏住暗處擲來的玄鐵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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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人來訪,何不現身?"
    梁上躍下的黑袍人掀開兜帽,露出與慶王妃一模一樣的臉。她頸間掛著串人牙項鏈,每顆牙齒都刻著雲雷紋。
    地宮寒潭映著千盞青銅燈,呂回娘浸在血水中冷笑:"當年姑母剜我心頭肉時,可沒說胞宮裏還養著個姐姐。"
    黑袍女子撫摸著冰棺裏與自己容貌相同的女屍,棺內緩緩爬出條金線蛇:"好妹妹,你當同生咒為何要分食魂魄?玄真觀嫡女從來都是三魂七魄分裝兩具身子。"
    施世倫突然掀開左臂衣袖,皮下浮動的金線與童屍眼中如出一轍。三年前地宮崩塌時呂回娘喂他的那枚"解藥",此刻正在血脈中灼燒如炭。
    "瘸知府還沒發現?"黑袍女子舔著金線蛇吐信,"你每破一樁案子,都是在替我們煉化怨氣。"潭水突然沸騰,千百盞青銅燈映出施世倫身後重疊的三道影子——一道跛足官袍,一道白衣染血,還有道裹在黑袍裏若隱若現。
    中元夜的揚州城萬人空巷,百姓們驚恐地望著漕河上漂浮的千盞河燈突然調轉方向,匯成巨大七星陣。呂回娘赤足立於陣眼,白發在夜風中散作銀瀑。
    "七星燈,燃魂香,雙生女,祭陰陽。"黑袍女子的吟唱引動驚雷,施世倫官服寸寸碎裂,露出心口蔓延的金線圖騰。他忽然搶過祭刀刺入圖騰中央,黑血噴濺在呂回娘手中的《燃燈記》上。
    泛黃紙頁遇血顯形,竟浮現出慶王妃臨終前用蔻丹寫的絕筆:"以嫡係惡魄為燈芯,善魂為燈油,可鎮山河百年安。"
    呂回娘與黑袍女子突然同時慘叫,兩具身軀在電光中化作萬千金粉。施世倫抱著漸冷的《燃燈記》跪坐河心,看著掌心浮現的雲雷紋輕笑:"原來我才是最後那盞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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