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啞巴喊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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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春三更,細雨如絲。
    鎖柱蜷縮在城隍廟的草堆裏,聽著簷角銅鈴在風中叮當作響。他裹緊補丁摞補丁的灰布衫,往手心嗬了口熱氣。遠處傳來更夫沙啞的梆子聲,戌時三刻了。
    忽然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踏碎了雨夜的寂靜。鎖柱扒著殘破的窗欞望去,隻見兩匹棗紅馬疾馳而過,馬上人影都戴著鬥笠,蓑衣下露出暗青色的袍角。當先那人腰間玉佩在雨中泛著幽幽青光,分明是上好的和田玉。
    馬蹄聲在土地廟前戛然而止。鎖柱心頭一跳,那片荒廢的土地廟離城隍廟不過半裏,平日連乞丐都不願去歇腳。他躡手躡腳地溜出廟門,貼著牆根往土地廟摸去。
    破敗的廟門虛掩著,門軸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鎖柱剛探進半個腦袋,濃重的血腥味便撲麵而來。供桌前橫著具屍體,暗紅的血泊正順著青磚縫蜿蜒到門檻。方才那戴玉佩的錦衣公子仰麵躺著,胸口插著柄烏木柄的短刀。
    "叮——"翡翠扳指滾到香爐腳下。鎖柱正要俯身去撿,忽聽廟後傳來窸窣響動。他慌忙躲到泥塑土地像後,卻見那神像底座竟緩緩移開尺許,露出個黑黢黢的洞口!
    兩個黑衣人抬著具屍體鑽出來,血水順著草席滴滴答答。鎖柱死死捂住嘴,眼睜睜看著他們把屍體塞進神像背後的暗格。當啷一聲,帶血的匕首掉在蒲團上,黑衣人卻渾然不覺,匆匆用草席裹了供桌前的屍首,自暗道消失不見。
    寅時初刻,雨勢漸收。
    鎖柱攥著那枚冰涼的翡翠扳指,跌跌撞撞奔向縣衙。晨霧中傳來悠揚的淨街鞭響,一頂青呢官轎正轉過街角。他突然發了瘋似的衝過去,被衙役一棍子打在腿彎。
    "哪來的啞巴!驚了施大人的轎子!"皂隸揪著他的發髻往石板上撞。
    轎簾微掀,露出半張清臒的麵容。鎖柱拚命揮舞著手臂,喉間發出嗬嗬的嘶吼。官轎卻已轉過鼓樓,朱漆大門在眼前轟然閉合。
    子夜時分,土地廟內燭火搖曳。
    施世綸輕叩神像底座,空心處傳來沉悶的回響。趙班頭舉著火把湊近細看,隻見泥胎裂縫中滲出暗褐色痕跡,竟是幹涸的血跡!
    "啟稟大人,這尊神像內..."趙班頭話音未落,施世綸已抽出腰間折扇,沿著泥塑衣褶輕輕一挑。簌簌落下的泥灰裏,半截青灰色的手指赫然在目。
    眾衙役倒吸冷氣。施世綸卻神色不變,折扇順著神像背脊劃了個弧:"取鐵鍬來,從這裏破開。"
    泥胎應聲而裂,腐臭撲麵。一具腫脹的男屍蜷縮其中,麵部被利刃劃得血肉模糊,唯有腰間玉帶扣上"王"字依稀可辨。趙班頭突然驚呼:"這不是上月失蹤的王舉人麽!"
    施世綸俯身查看死者右手,拇指處赫然有道環狀壓痕。他自袖中取出日間啞巴呈上的翡翠扳指,嚴絲合縫地套入屍身拇指。
    "大人!暗道裏有發現!"班役舉著個沾滿泥漿的賬簿跑來。施世綸就著火光翻看,墨跡被水漬暈染,仍能辨認"鹽引漕運"等字樣。最後幾頁密密麻麻記著銀錢數目,落款處蓋著方朱紅私印——"永昌鹽號"。
    五更梆響,漕河碼頭卻燈火通明。
    二十艘雙桅漕船靜靜泊在岸邊,船頭"永昌"旗號在夜風中獵獵作響。大掌櫃李永昌撫著八字胡,獨眼在琉璃燈下泛著凶光:"今夜子時,老規矩。"
    忽然江麵傳來悠揚的漁歌,一葉扁舟破霧而來。船頭立著個蓑衣老者,鬥笠壓得極低。李永昌臉色驟變,三短兩長地擊掌。漕船紛紛落下跳板,苦力們扛著鹽包魚貫而入。
    "李掌櫃好興致。"老者摘下鬥笠,竟是施世綸!趙班頭帶兵從蘆葦叢中躍出,將碼頭圍得水泄不通。
    李永昌獨眼暴凸,突然吹響頸間銀哨。土地廟方向傳來隆隆悶響,暗道口衝出數十黑衣人。為首者鋼刀直指施世綸:"狗官!你怎知..."
    寒光乍現。黑衣人僵在原地,咽喉處插著柄描金折扇。施世綸負手而立,月白常服纖塵不染:"本府昨日勘察土地廟,發現暗道竟通漕河。王舉人查賬時撞破你們的勾當,便遭滅口藏屍神像——是也不是?"
    李永昌突然暴起,袖中弩箭直射施世綸麵門!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黑影從船桅撲下,鎖柱如鷂鷹般將李永昌按倒在地。他咿呀比劃著,掏出懷中染血的鹽引賬冊。
    秋後刑場,土地廟前搭起丈許高台。
    鎖柱捧著王舉人的靈位,看劊子手鬼頭刀落下。血光衝天之際,泥塑土地像突然轟然崩塌,露出藏在其中的鹽引密賬。圍觀的百姓嘩啦啦跪倒一片,都說土地爺顯靈。
    施世綸卻望著天際翻湧的烏雲,折扇輕敲掌心。趙班頭湊近低語:"按大人吩咐,那尊空心泥像裏塞滿了鹽商往來的密信。"
    "天地不言,自有公道。"施世綸轉身扶起鎖柱,"此番多虧這位義士。本府已請了太醫,或可醫治你的啞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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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鎖柱忽然淚如雨下,朝著施世綸咚咚磕頭。原來那夜他躲在神像後,親眼看見李永昌將毒藥灌入茶水——三年前他父親任鹽運司書吏,正是因此喪命。
    驚雷乍響,雨幕傾盆。土地廟殘破的匾額在風中搖晃,"正大光明"四個金字被雨水洗得發亮。
    細雨斜侵縣衙的朱漆大門,鎖柱跪在石階上,額頭抵著冰涼的青磚。他懷裏揣著染血的鹽引賬冊,那是昨夜從李永昌書房偷出來的。更漏聲裏,忽聽得堂內驚堂木炸響。
    "呔!這啞巴昨日攪鬧公堂,今日又來作甚?"錢師爺撚著鼠須冷笑,"莫不是要告那土地爺偷了你的舌頭?"
    圍觀的閑漢哄笑起來。鎖柱急得雙目赤紅,顫抖著展開懷中麻布。斑駁血跡間歪歪扭扭畫著:泥像肚裏藏人,漕船暗渡鹽包,最後是李永昌舉刀殺人的場景。
    "一派胡言!"錢師爺抬腳要踹,忽見奴隸們齊刷刷跪倒。月白袍角掠過門檻,施世綸執卷而來,目光在那血畫上頓住。
    "取筆墨。"施世綸撩袍端坐公案後,"本府幼時學過手語。"
    鎖柱渾身劇震,淚珠砸在硯台裏。他十指翻飛如蝶,先指天,再捶胸,最後做出個翻賬簿的動作。施世綸突然起身:"趙班頭,速調二十精兵隨我去土地廟!"
    錢師爺臉色煞白,袖中密信滑落半角。鎖柱眼尖,撲上去就要搶奪,卻被錢師爺一腳踢中胸口。混亂間,施世綸的描金折扇破空而至,正正釘住那封密信。
    "好個"鹽課虧空待補"!"施世綸抖開信紙冷笑,"原來縣尊大人也摻和了這私鹽買賣。"
    戌時三刻,義莊陰風慘慘。
    施世綸舉著風燈照向王舉人屍首,腐肉間隱約可見細密針孔。"並非刀傷致命,"仵作撥開胸腔,"真正的死因是...是..."
    寒光乍現!仵作手中銀針直刺施世綸咽喉。電光石火間,鎖柱飛身撞開刺客,自己肩頭卻被劃出三寸血口。趙班頭帶人破門而入時,隻見施世綸正用銀針挑出屍體指甲縫裏的黑泥。
    "這是漕河底特有的烏青泥。"施世綸將黑泥湊近燈焰,"王舉人遇害前曾去過碼頭貨倉。"
    鎖柱突然扯過驗屍布,蘸血畫出個古怪符號:圓圈套著三角,正中豎著波浪線。施世綸瞳孔驟縮——這正是鹽梟們接頭用的暗記!
    更鼓聲中,城南突然火光衝天。衙役來報:永昌鹽號走水了!
    烈焰舔舐著鹽號金字匾額,李永昌卻在火場中狂笑:"賬簿已焚,看你們如何定罪!"
    鎖柱撕下衣襟浸入水缸,蒙麵就往火場裏衝。橫梁轟然墜落,灼熱氣浪掀翻貨架。他在濃煙中摸索,忽然踢到個鐵匣,匣麵赫然刻著血畫上的三角暗記!
    "砰!"李永昌舉弩射中鐵匣。鎖柱抱著鐵匣滾入米缸,箭頭擦著耳畔劃過。眼看火舌卷來,施世綸的聲音穿透熱浪:"往東南角跑!"
    東南牆角轟然倒塌,露出條濕漉漉的暗道。鎖柱跌進漕河時,懷裏還死死護著鐵匣。冰涼的河水中,鐵匣自動彈開,二百張鹽引密契在月光下泛著青光。
    三通鼓響,八府巡按駕臨公堂。
    李永昌枷鎖加身,獨眼仍死死瞪著錢師爺:"姓錢的收了我三萬兩雪花銀!"錢師爺抖如篩糠,突然指著堂上巡按:"是陳大人指使!他說漕運總督要補鹽稅虧空..."
    巡按暴喝"放肆",施世綸卻捧出個陶甕:"此乃土地廟香爐灰,與密信中火漆印記同出一源。"灰燼中赫然混著金箔碎片——正是巡按官印獨有的赤金紋!
    鎖柱忽然咿呀比劃,引眾人看向土地廟方向。晨曦中,王舉人之女青娥扶棺而立,手中血書迎風展開,字字泣血:"鹽政弊深,民命如草,望大人斬盡魍魎,還我青天!"
    秋決那日,土地廟前搭起公審台。
    鎖柱捧著藥碗走向施世綸,忽然喉頭腥甜——竟是李永昌餘黨在茶水中下毒!他拚命指向巡按,卻見那"巡按"袖中寒光閃爍。
    "小心!"施世綸旋身避開毒鏢,趙班頭已帶兵圍住高台。假巡按撕下麵具,竟是鹽梟二當家!鎖柱拚盡最後力氣撲上去,與那賊人一同墜下高台。
    驚雷炸響,暴雨衝刷著土地廟殘碑。泥塑神像眼角忽然淌下兩道血淚,滲入地縫竟顯出八個朱砂小字:官商勾結,神目如電。
    三日後,鎖柱在義莊醒來,發現枕邊放著太醫院令牌。窗外,施世綸的官轎正緩緩駛出城門,轎簾一角露出個熟悉的翡翠扳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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