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府衙後院的芭蕉葉在夜雨中簌簌作響，施世綸披著素色鬥篷疾步穿過回廊。油紙傘沿滴落的雨水在青磚地上洇開深色痕跡，他左手緊攥著方才飛鴿傳來的密函，蠟封上刑部朱紅火漆已被雨水泡得模糊。"大人！"衙役趙虎在垂花門前攔住去路，"更深露重，您這身子骨——"
    "備馬。"施世綸咳嗽兩聲，喉間泛起熟悉的鐵鏽味。他將密函往懷中一揣，指節敲在廊柱上發出悶響："即刻去城南義莊。"
    馬車在泥濘中顛簸前行，施世綸掀開車簾一角。暗巷深處閃過幾點鬼火般的燈籠，更夫沙啞的梆子聲被雨幕揉碎。刑部侍郎陳守正之子陳景明，三日前還在秦淮河畫舫上與人鬥酒賦詩，今夜卻成了義莊第七具無名屍。
    "大人當心。"趙虎攙著他跨過門檻，腐臭味撲麵而來。施世綸用浸過薄荷油的帕子掩住口鼻，油燈光暈裏，那具青白屍體正以詭異姿態蜷縮在草席上——右手食指直指屋梁，左手卻緊攥成拳。
    老仵作顫巍巍掀開屍衣："死者七竅滲血，指甲泛紫，確是砒霜之症。可這..."他舉起燭台照向屍身脖頸，暗紅斑紋在慘白皮膚上蜿蜒成蛇形圖案，"老朽驗屍四十載，從未見過這般印記。"
    施世綸俯身細看，忽然從袖中抖出一柄銀質鑷子。鑷尖輕挑死者耳後，一粒米粒大的金箔應聲而落。"這是..."趙虎湊近要看，卻被施世綸抬手擋住。
    "去取陳醋。"施世綸聲音發緊。當酸液潑灑在屍身胸口，暗紅紋路竟如活物般扭動起來，漸漸顯出一行梵文。趙虎倒吸冷氣："這...這是西域蠱毒！"
    施世綸卻將目光投向死者緊握的左手。他取過油燈烘烤片刻，隻聽"哢"的一聲輕響，僵直五指緩緩張開——半枚帶血的玉扳指正卡在掌心紋路間，內側隱約可見"禦賜"二字。
    "即刻封鎖消息。"施世綸扯下腰間魚符扔給趙虎，"你帶人去查三個月內所有西域商隊通關文牒，尤其是..."他忽然頓住，指尖撫過屍體右臂一道舊疤，"尤其是二十年前北疆戰事相關之人。"
    五更時分，陳府書房。施世綸的鹿皮靴踩過滿地碎瓷，刑部侍郎陳守正癱坐在太師椅上，手中猶攥著半幅撕破的仕女圖。畫中女子眉眼含笑，發間金步搖與陳景明耳後金箔如出一轍。
    "此畫..."施世綸話音未落，陳守正突然暴起，枯槁手指幾乎掐進他肩胛："他們來了！二十年前的血債...景明就不該生在這吃人的陳家！"燭火爆出刺啦聲響，施世綸瞥見畫軸末端一方小印——永和九年，北鎮撫司。
    窗外驚雷乍起，一道黑影倏地掠過簷角。趙虎的呼喝聲與兵刃相擊之聲同時炸響，施世綸疾步追出，卻見庭院石階上滴落一串血珠，在雨水中綻開六瓣梅花的形狀。
    卯時三刻，城南胡記香料鋪。施世綸的指尖拂過紫檀櫃台，細碎香灰在晨光中騰起金色薄霧。掌櫃胡三正捧著賬冊的手忽然一顫，青瓷香爐"當啷"砸在地上。
    "大人明鑒，小鋪上月進的龍涎香都有官引..."胡三佝僂著背擦拭冷汗，袖口滑落時露出右手——拇指根部赫然多生一指。
    趙虎的刀鞘已抵住胡三咽喉，施世綸卻徑自掀開裏間布簾。暗室牆上懸著幅褪色曼陀羅唐卡，供桌上銅缽盛著暗紅液體，腥氣裏混著異域香料特有的辛烈。
    "六日前亥時，你在義莊後巷埋了何物？"施世綸突然發問。胡三瞳孔驟縮，六指痙攣般抽搐，猛地咬破舌下蠟丸。趙虎飛身上前卻遲了一步，隻見黑血從胡三七竅湧出，屍身竟在眾人眼前急速幹癟，轉眼化作裹著錦衣的森森白骨。
    "西域屍解術！"隨行仵作驚呼後退。施世綸用銀簪挑起地上殘存的蠟丸碎屑，簪頭瞬間泛起靛藍幽光："孔雀膽配鶴頂紅，這般劇毒可不是尋常商賈能得的。"
    窗外忽起喧嘩，一隊玄甲衛兵破門而入。大理寺少卿周允文把玩著翡翠鼻煙壺踱入店內，鹿皮靴尖踢了踢胡三的頭骨："施大人好興致，刑部的案子都查到我大理寺頭上了？"
    "周大人不妨解釋此物。"施世綸從袖中抖出半枚玉扳指，"禦賜之物出現在命案現場，本官記得令尊曾任內務府總管..."話音未落，周允文突然暴起，鼻煙壺中射出三枚烏針，直取施世綸咽喉！
    趙虎旋身揮刀格擋，毒針釘入梁柱滋滋作響。周允文卻大笑退至門外："三日後禦史台要參你僭越之罪，施大人還是操心自己的烏紗吧！"玄甲衛如潮水般退去，唯留滿地香灰拚成的詭異圖騰——竟是北疆部族祭祀用的血月紋。
    戌時驟雨傾盆，施世綸獨坐簽押房。案頭擺著從陳府帶回的仕女圖殘卷，畫軸夾層中暗藏的信箋正浸在藥水中漸漸顯形。忽聞瓦簷輕響，他吹熄燭火佯裝伏案小憩，袖中峨眉刺已悄然出鞘。
    黑影翻窗而入的刹那，施世綸旋身刺出，卻被來人雙指夾住刃尖。熟悉的沉水香漫開，油燈重燃時映出來人蒙麵巾上金線繡的螭紋。
    "北鎮撫司的夜行服繡螭龍，指揮使大人何時做起了梁上君子？"施世綸收刺入袖。黑衣人扯下麵巾，赫然是已故太醫院判徐清源之子徐墨卿："陳景明中的是改良過的血蠶蠱，我在太醫院舊檔發現先帝晚年..."
    驚雷炸響窗欞，一支鳴鏑箭破空而至。徐墨卿反手接箭，箭簇上綁著的染血布條寫著"周危"二字。兩人對視一眼，縱馬直奔周府。
    大理寺少卿書房浸在血泊之中，周允文仰麵倒在黃花梨書案上，喉間插著支金步搖。最詭異的是他右手緊攥的奏折，朱砂批注竟與陳守正瘋癲時在牆上塗抹的字跡如出一轍。
    "這不是尋常凶殺。"徐墨卿用銀針挑起周允文眼皮，"瞳孔擴散前最後所見之物會映在晶狀體上。"他將琉璃鏡對準燭光，模糊影像漸漸清晰——竟是紫禁城角樓飛簷上的嘲風獸首！
    施世綸卻注意到屍體左手小指不自然彎曲，掰開一看，指甲縫裏嵌著半片金箔。與陳景明耳後金箔拚合，正好組成完整的西域文字：卍。
    窗外雨聲漸歇，打更人梆子聲飄過三重院牆。趙虎氣喘籲籲撞進門來："大人！陳守正在獄中暴斃，臨死前用血在牆上畫了...畫了朵六指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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