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紅鹽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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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三十七年春,揚州鹽運碼頭上飄著細雨,青石板路被浸潤得發亮。施世綸撩開轎簾,潮濕的空氣中立刻湧來一股鹹腥味,混雜著碼頭特有的魚腥與汗臭。他皺了皺那對稀疏的眉毛,接過衙役遞來的油紙傘。
"大人,就是前麵那艘船。"揚州府捕頭王彪指著不遠處一艘烏篷船,"今早接到線報,說船上藏有私鹽。"
施世綸踩著濕滑的跳板登上船,船身隨著他的腳步輕微搖晃。船艙裏堆著十幾個麻袋,其中一個已經打開,露出裏麵猩紅色的鹽粒。那顏色紅得刺目,像是被血浸透後又曬幹的朱砂。
"紅鹽?"施世綸撚起一撮在指尖搓了搓,鹽粒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可驗過了?"
王彪湊近低聲道:"驗過了,確實是鹽,但不知為何染成紅色。船主說是為了避邪,沿江一帶確有這習俗。"
施世綸的拇指和食指輕輕摩挲著鹽粒,忽然動作一頓。他將鹽粒湊到鼻前嗅了嗅,眉頭鎖得更緊:"有股腥氣。"
就在這時,船艙深處傳來一聲悶響。施世綸猛地抬頭,隻見一個黑影從後艙竄出,撲通一聲跳入河中。
"攔住他!"王彪大喝一聲,幾名衙役跟著跳下水。施世綸卻站在原地未動,他的目光落在黑影剛才站立的位置——那裏有一個半開的木箱,箱角沾著暗紅色的汙漬。
三日後,揚州府衙書房。
施世綸麵前攤開著三本賬冊,燭火將他消瘦的麵容映得忽明忽暗。門被輕輕叩響,老仵作宋慈捧著個木匣走了進來。
"大人,您要的驗單。"宋慈將木匣放在桌上,從裏麵取出一張泛黃的紙,"那紅鹽果然有問題。鹽裏混了血,雖然被反複淘洗過,但老朽用銀針探驗,仍能測出血腥。"
施世綸接過驗單,指尖在某個數字上點了點:"這鹽裏的血,是人血?"
"十之八九。"宋慈壓低聲音,"而且不止一個人的血。更奇怪的是,老朽在鹽裏還發現了這個。"他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紙包,展開後是幾粒微小的白色晶體。
施世綸捏起一粒對著燭光細看:"這是..."
"砒霜。"宋慈的話讓書房溫度驟降,"量雖不多,但混在鹽裏,長期食用必會慢性中毒。"
窗外一道閃電劃過,隨即傳來沉悶的雷聲。施世綸起身走到窗前,望著被雨水洗刷的庭院:"王捕頭查得如何?那日跳水逃跑的人可抓到了?"
"抓是抓到了,但..."宋慈歎了口氣,"今早發現死在牢裏,七竅流血,像是服毒。"
施世綸猛地轉身:"可曾搜身?"
"搜了,隻在鞋底夾層找到這個。"宋慈遞過半片殘破的黃紙,上麵用朱砂畫著古怪的符文。
施世綸盯著符文看了許久,忽然問道:"近來揚州可有失蹤案?特別是漕運上的。"
宋慈思索片刻:"上月倒是有三個漕丁不見了蹤影,漕幫自己尋了一陣沒找著,就報了官。大人是懷疑...去查查這三個漕丁最後出現的地方,還有,他們可有什麽共同仇家。"施世綸卷起煙單,"明日一早,我要去碼頭再看看那艘船。"
次日清晨,碼頭上霧氣彌漫。施世綸帶著王彪和宋慈重新檢查那艘烏篷船,這次他們撬開了後艙的底板。腐朽的木板下,藏著一個小暗格,裏麵有幾件沾血的短衫和一把鏽跡斑斑的柴刀。
"大人!"王彪從暗格裏摸出個銅牌,"是漕幫的腰牌!"
施世綸接過腰牌,上麵刻著"丁酉年 漕三隊 劉大勇"幾個字。他轉向宋慈:"可是失蹤的漕丁之一?"
宋慈點頭:"正是。另外兩人一個叫張阿四,一個叫陳老七,都是漕三隊的。"
施世綸的目光在船艙內掃視,忽然停在艙壁上幾道不起眼的劃痕上。他走近細看,發現那些劃痕排列規律,像是有人用利器刻意刻下的記號。
"五道短,一道長..."施世綸喃喃自語,"像是計數用的。"他的手指順著劃痕摸下去,在最後一道新鮮的劃痕旁,發現了一點暗紅色的碎屑。
宋慈湊過來看了看:"像是朱砂。"
"不,是血。"施世綸直起身,"王捕頭,去查查這艘船的來曆,最近半年都在哪些碼頭停靠過。宋仵作,你帶上這些血衣和柴刀回衙門細驗。"
離開碼頭時,施世綸注意到不遠處有個瘦小的身影正偷偷朝這邊張望。那是個衣衫襤褸的苦力,見施世綸看過來,立刻低下頭假裝幹活。
"那位小哥,"施世綸走過去,"你可認識這艘船的主人?"
苦力慌張地搖頭,眼神閃爍:"不、不認識..."
施世綸從袖中摸出幾個銅錢:"我隻要實話。"
苦力盯著銅錢咽了咽口水,左右看看無人注意,才小聲道:"這船是杜老爺的,但平時都是趙鐵手在管。大人,小的什麽都不知道,就是...就是前些天夜裏,看見趙鐵手和幾個人抬著麻袋上船,說是...說是醃鹹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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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醃鹹菜?"施世綸眯起眼睛,"二月裏醃鹹菜?"
苦力突然臉色大變,轉身就要跑,被王彪一把抓住:"跑什麽?說清楚!"
"小的真的什麽都不知道!"苦力幾乎要哭出來,"就聽見趙鐵手說什麽"夠鹹了,能放好久",還、還笑了幾聲,那笑聲瘮人得很..."
施世綸與宋慈交換了一個眼神,又問道:"這位杜老爺和趙鐵手,是什麽人?"
"杜老爺叫杜金寶,是城南開鹽鋪的。趙鐵手是他手下,因為右手是鐵鉤,所以..."苦力突然住口,驚恐地看著施世綸身後。
施世綸回頭,隻見碼頭另一端,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正朝這邊望來。那人的右手在陽光下閃著金屬的冷光。
“就是他!"苦力掙脫王彪的手,一溜煙跑沒了影。
當日下午,揚州府衙停屍房。
宋慈將三件血衣平鋪在案上,指著其中一件道:"這件短衫上的血跡最陳舊,至少有兩個月了。另外兩件較新,但也不少於半月。"他拿起那把柴刀,"刀上的血與三件衣服上的都能對上,應該就是凶器。"
施世綸沉思片刻:"三個漕丁,三件血衣...那船壁上的劃痕又作何解釋?"
"老朽數了,共二十一道。"宋慈麵色凝重,"若一道代表一個人..."
話未說完,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王彪匆匆進來,手裏拿著一疊文書:"大人,查清楚了!那艘船過去半年往返於揚州、鎮江、淮安三地,每次停靠後不久,當地就有漕丁失蹤。屬下粗略統計,三地加起來...正好二十一人。"
房間裏一時寂靜無聲。施世綸緩緩起身,走到窗前。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斜斜地投在青磚地上。
"紅鹽染血,醃的不是鹹菜..."他輕聲道,"是屍體。"
宋慈倒吸一口冷氣:"大人是說,凶手殺人後用鹽醃屍,以延緩腐敗?而那些紅鹽..."
"正是處理屍體時染血的鹽。"施世綸轉身,眼中閃著銳利的光,"民間確有朱砂染鹽避邪的習俗,凶手利用這點,將血鹽混入正常鹽中販賣,既處理了證據,又賺了黑心錢。"
王彪臉色發白:"那砒霜..."
"要麽是為滅口,要麽..."施世綸頓了頓,"是為製造疫病假象。宋仵作,你立刻帶人去碼頭附近的鹽鋪,看看有沒有人近期買了紅鹽後出現中毒症狀。"
就在這時,一個衙役慌張跑來:"大人!城南杜家鹽鋪走水了!"
施世綸瞳孔一縮:"什麽時候的事?"
"就在半個時辰前。更奇怪的是,有人看見趙鐵手在火起前從鋪子裏搬出幾個大壇子,往城西去了!"
"壇子..."施世綸抓起官帽,"王捕頭,點齊人手,去城西!宋仵作,你去找揚州衛,請他們派兵封鎖所有出城要道!"
暮色四合時,施世綸帶人在城西一處廢棄鹽倉外埋伏。鹽倉破敗的木門虛掩著,裏麵隱約透出火光。
"大人,看地上。"王彪指著泥地上的車轍印,"是新留下的,還有...這是什麽?"
施世綸蹲下身,用手指沾了沾車轍旁灑落的紅色顆粒,在鼻前一嗅:"紅鹽。"
突然,鹽倉內傳出一聲悶響,像是重物落地。施世綸打了個手勢,衙役們立刻分散包圍。他輕輕推開門縫,隻見倉內火光搖曳,一個獨臂漢子正背對著門,用鐵鉤撬開一個大壇子的封口。
壇子裏,赫然露出一隻青白色的人手。
"趙鐵手!"施世綸一聲厲喝,衙役們破門而入。
那漢子猛地回頭,鐵鉤在火光中劃出一道冷光。他麵容猙獰,左臉上有一道長長的刀疤:"來得正好!省得老子再去找你們!"
說話間,趙鐵手一腳踢翻身邊的油燈,火焰立刻竄上幹燥的木梁。他趁機衝向側門,卻被埋伏的衙役攔住。打鬥中,趙鐵手的鐵鉤劃傷了一名衙役的肩膀,鮮血頓時浸透了官服。
"小心他的鉤子!"王彪拔刀上前,"上麵可能有毒!"
施世綸卻注意到趙鐵手腰間別著個小小的紅布袋,隨著他的動作若隱若現。趁亂中,施世綸抄起地上一根木棍,精準地擊中趙鐵手的膝蓋。隨著一聲痛呼,這個凶悍的漢子跪倒在地,被眾衙役一擁而上製服。
火勢漸大,施世綸命人迅速檢查鹽倉。在角落堆放的十幾個大壇子裏,他們發現了七具被鹽醃製的屍體,其中三具正是失蹤的漕丁。其餘四具尚未辨明身份,但從衣著看,應該也是漕運上的人。
"大人!"王彪從趙鐵手腰間扯下那個紅布袋,"裏麵全是黃紙符,和牢裏死掉那人身上找到的一樣!"
施世綸展開一張符紙,隻見上麵用朱砂畫著詭異的圖案,旁邊還有幾個小字:"鹽神鎮煞"。
"帶回衙門細審。"施世綸看著被押走的趙鐵手,又望了望燃燒的鹽倉,"這場火不簡單,他分明是要毀滅證據。"
回到府衙已近子時,但施世綸毫無睡意。他命人連夜提審趙鐵手,同時派人去捉拿杜金寶。然而衙役回報,杜家早已人去樓空,隻留下一本燒了一半的賬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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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房裏,趙鐵手被鐵鏈鎖在刑架上,卻仍一臉獰笑:"施大人,你以為抓了我就能結案?告訴你,這紅鹽生意牽扯的人多了去了,從漕運總督到..."
"到鹽課司?"施世綸冷冷打斷他,"你以為本官不知道?但那些都是後話。現在,我隻問你一件事——為什麽要殺那些漕丁?"
趙鐵手啐了一口:"他們該死!擋了杜老爺的財路,還想去告密..."
"什麽財路?"
"私鹽唄。"趙鐵手咧嘴一笑,露出參差不齊的黃牙,"漕船運官鹽是運,夾帶私鹽也是運。可那幾個不長眼的,非要按規矩來..."
施世綸盯著他的眼睛:"所以你們就殺人滅口?還用鹽醃屍?"
"嘿嘿,這不趕巧了嘛。"趙鐵手晃了晃鐵鉤,"杜老爺說鹽能防腐,醃起來一時半會兒發現不了。正好最近民間流行紅鹽避邪,我們就..."
"往鹽裏摻砒霜又是為何?"
趙鐵手臉色微變:"什麽砒霜?我不知道!"
施世綸從袖中取出那個小紙包:"這些是從紅鹽裏篩出來的。你敢說不知情?"
趙鐵手突然激動起來:"那不是我幹的!是杜...是他說的,要加點"料",讓那些買鹽的窮鬼慢慢病死,這樣官府就會以為是瘟疫,不會追查鹽的來曆..."
話音未落,趙鐵手突然瞪大了眼睛,喉嚨裏發出咯咯的怪聲。他的臉色迅速變紫,嘴角溢出白沫。
"不好!"宋慈衝上前捏開他的嘴,"他咬毒了!"
但為時已晚。趙鐵手抽搐了幾下,頭一歪斷了氣。施世綸皺眉查看,發現他後牙槽裏藏著個小小的蠟丸,現在已經咬破。
"好狠的手段。"宋慈搖頭,"這是抱了必死之心啊。"
施世綸沉默片刻,突然問道:"他剛才說"鹽神鎮煞",揚州可有這樣的信仰?"
宋慈思索道:"江淮一帶確實有鹽神崇拜,但"鎮煞"之說...倒像是某種邪術。老朽年輕時曾見過一個案子,凶手用鹽和朱砂做法,說是能鎮住冤魂..."
正說著,王彪匆匆進來:"大人,在杜家搜到的東西您得看看!"
那是一本殘缺的賬冊,上麵記錄著紅鹽的買賣往來。令施世綸震驚的是,購買者名單中竟有幾個地方官員的名字。更詭異的是,賬冊最後幾頁畫滿了與符紙上相似的圖案,旁邊標注著日期和地點。
"這是..."宋慈湊近細看,突然倒吸一口冷氣,"大人,這些日期全與各地漕丁失蹤的日子吻合!他們不是在賣鹽,是在...是在用活人祭祀!"
施世綸猛地合上賬冊,麵色陰沉如水:"備轎,本官要連夜去見漕運總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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