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府衙的刑房裏，王德海被鐵鏈鎖在木架上，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施世綸端坐在案前，手指輕叩桌麵，發出有節奏的輕響。
    "王大人，你我同朝為官多年，何必受這皮肉之苦？"施世綸聲音平靜，"那封密信中的"朱"字是何人？江南各處又是指哪些地方？"
    王德海咧開滲血的嘴角，露出一個猙獰的笑："施大人，你當真以為審我幾日就能挖出所有秘密？我不過是個小卒子罷了。"
    施世綸眼神一凜，示意衙役將燒紅的烙鐵拿近些。熱氣蒸騰中，王德海的麵容扭曲起來。
    "我說！我說！"他終於崩潰大叫，"是朱三太子的人！他們計劃在江南七府同時起事，需要大量銀錢招兵買馬..."
    施世綸猛地站起："朱三太子？他不是早在康熙十八年就被處決了嗎？"
    王德海喘著粗氣："死的那個...是替身。真正的朱慈炯一直在海外活動，如今已經潛回江南..."
    這個驚人的消息如同一記悶雷在刑房中炸開。施世綸強自鎮定，繼續追問："他們在揚州還有哪些同黨？銅佛假幣的模具除了普濟寺，還藏在何處？"
    王德海眼神閃爍："我若全說了，大人能否保我家人性命？"
    施世綸沉吟片刻："你若如實招供，本官可奏請朝廷從輕發落你的家眷。"
    "好...好..."王德海頹然低頭，"揚州城南有個叫"德盛行"的綢緞莊，是他們接頭的地方。銅佛模具共有三套，一套在普濟寺，一套藏在瘦西湖的畫舫底下，還有一套..."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臉色變得煞白。
    施世綸察覺不對，一個箭步上前掐住王德海的下巴，卻見一縷黑血從他嘴角溢出。
    "毒...他們給我下了毒..."王德海瞳孔開始擴散，"第三套在...在..."
    話音未落，王德海的頭便無力地垂了下去。施世綸探了探他的鼻息，麵色陰沉地直起身。
    "大人，這..."黃天霸驚疑不定。
    施世綸沉聲道："立刻包圍德盛行綢緞莊！另派水性好的衙役去瘦西湖搜查畫舫！"
    當夜，揚州城南火光衝天。德盛行綢緞莊的掌櫃見官兵包圍，竟點燃了店鋪自焚。衙役們隻搶救出幾本賬冊和一堆燒焦的絲綢。而瘦西湖的畫舫下，果然發現了一套銅錢模具，但已被砸毀大半。
    施世綸在府衙書房仔細翻看那些殘破的賬冊，突然手指一頓："天霸，你看這裏。"
    黃天霸湊近看去，隻見一頁賬目上寫著"銅佛十尊，送金山寺"，日期是半月之前。
    "金山寺？那不是鎮江的名刹嗎？"黃天霸驚訝道。
    施世綸眉頭緊鎖："看來這假幣網絡比我們想象的更廣。明日一早，我們便去金山寺。"
    次日黎明，施世綸正準備啟程時，衙役來報："大人，那個叫淨空的小和尚求見，說有要事稟告。"
    淨空被帶進來時，臉色蒼白，僧袍上還有幾處破損。他一見施世綸就跪倒在地："大人救命！有人要殺小僧滅口！"
    施世綸連忙扶起他："怎麽回事？慢慢說。"
    淨空顫抖著聲音道："昨夜小僧在普濟寺柴房過夜，半夜有人潛入要殺小僧。幸虧小僧警醒，從後窗逃了出來。"他拉開衣領，露出脖頸上的一道血痕，"那人用刀劃的，還說...還說知道小僧向大人告密的事。"
    施世綸與黃天霸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震驚。淨空告密一事極為隱秘，除了他們二人和幾個心腹衙役，無人知曉。
    "淨空，你可看清那人模樣？"施世綸問道。
    淨空搖頭："蒙著麵，但身形瘦高，右手隻有四根手指。"
    "四指人？"黃天霸驚呼，"大人，德盛行綢緞莊的夥計說過，他們掌櫃有個心腹打手，就是因為偷竊被剁了一指！"
    施世綸眼中精光一閃："看來我們府衙裏有內鬼。"他轉向淨空，"小師父，為保你安全，暫時不要回任何寺廟。你可願隨本官去趟金山寺？"
    淨空毫不猶豫地點頭："小僧願意。"
    一路上，淨空顯得心事重重。馬車行至瓜洲渡口時，他突然開口："大人，小僧有一事相告...關於那第三套模具。"
    施世綸驚訝地看著他："你知道？"
    淨空低聲道："那日小僧偷看方丈與人密談，隱約聽到"高旻寺"三字。後來小僧打掃禪院時，發現方丈的暗格裏有一張高旻寺的圖，上麵標注了"藏珍閣"三字。"
    "高旻寺？"黃天霸疑惑道，"那不是皇家寺院嗎？"
    施世綸麵色凝重："正是。高旻寺乃聖祖南巡時駐蹕之地，尋常人不得入內。若模具真藏在那裏..."
    淨空繼續道："還有一事，小僧一直不敢說。那日見到王大人時，他腰間露出一塊玉佩，上麵刻著"明月照大江"五字。"
    施世綸猛地一震："你確定是這五個字？"
    淨空肯定地點頭："小僧自幼識字，絕不會看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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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世綸沉默良久，才緩緩道："二十年前，江南文人結社反清，用的就是這"明月照大江"的暗號。後來朝廷鎮壓，誅殺了數十人...沒想到今日又見。"
    黃天霸倒吸一口涼氣："大人是說，這假幣案背後是那些前明餘孽在操縱？"
    施世綸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對淨空道："小師父，這些信息極為重要。到了金山寺，你且裝作我的隨從小廝，不要暴露身份。”
    渡船靠岸後，三人改乘馬車直奔金山寺。這座千年古刹矗立在長江之濱，殿宇巍峨，香客如織。施世綸以禮佛為名進入寺中，暗中觀察各處動靜。
    在大雄寶殿上香時，淨空悄悄拉了拉施世綸的衣袖，低聲道："大人，那邊穿褐色袈裟的知客僧，小僧在普濟寺見過，他曾與慧明方丈密談。"
    施世綸順著指引看去，隻見一個麵容陰鷙的中年僧人正在與幾位香客交談，眼神卻不時掃向四周，顯得極為警覺。
    "天霸，你去查查這知客僧的底細。"施世綸低聲吩咐，"我和淨空去藏經閣看看。"
    藏經閣位於金山寺後院，平日不對外開放。施世綸亮明身份後，看守僧人不敢阻攔，隻得放行。閣內書香撲鼻，經卷琳琅滿目。淨空忽然在一排書架前停下，指著地麵："大人，這地磚有古怪。"
    施世綸蹲下身，發現其中一塊地磚的邊緣磨損嚴重，顯然經常被掀動。他用力一扳，地磚應聲而起，露出下麵的暗格——裏麵赫然放著一套完整的銅錢模具！
    "果然在這裏！"施世綸剛要把模具取出，外麵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快藏起來！"他低喝一聲，迅速將地磚複位。淨空敏捷地躲到一個大書櫃後麵。
    門被推開，那個褐色袈裟的知客僧帶著兩個武僧闖了進來，目光如電："施大人，藏經閣乃佛門清淨地，不知您在此有何貴幹？"
    施世綸從容起身："本官久聞金山寺藏經閣藏書豐富，特來一觀。怎麽，這也不許嗎？"
    知客僧冷笑："大人要看經書，自然歡迎。但若別有用心..."他話音未落，突然看到書櫃後露出的僧袍一角，"什麽人！"
    淨空見藏不住，索性站了出來："慧覺師兄，別來無恙。"
    那知客僧慧覺見到淨空，臉色大變："是你這小孽障！難怪官府會查到金山寺來！"他厲聲對武僧道，"拿下他們！"
    兩個武僧撲上前來，施世綸大喝一聲："本官乃朝廷命官，爾等敢爾！"同時從袖中掏出一枚令牌。
    慧覺獰笑道："在這殺了你們，誰知道是誰幹的？上！"
    就在危急時刻，黃天霸突然破窗而入，手中鋼刀閃著寒光："大人小心！"他一刀劈退一個武僧，護在施世綸身前。
    慧覺見勢不妙，轉身就要逃走。淨空不知哪來的勇氣，抄起一個銅香爐朝他砸去。"砰"的一聲，慧覺應聲倒地。
    府衙的捕快們聽到打鬥聲也衝了進來，很快控製了局麵。施世綸命人掀開那塊地磚，取出銅錢模具作為證物。
    審訊慧覺後，一個更大的陰謀浮出水麵。原來高旻寺確實是叛黨的一個重要據點，而"明月照大江"正是他們聯絡的暗號。更驚人的是，淨空的身世也因此揭曉——他竟是二十年前被誅殺的江南名士方以智之孫，當年被家仆偷偷送入佛門避難。
    得知真相的淨空如遭雷擊，呆立當場。施世綸歎息道："難怪你小小年紀就有如此見識，原來是忠良之後。"
    淨空眼中淚光閃動，卻倔強地不讓淚水落下："大人，小僧...不，晚輩如今已知身世，不知該如何自處？"
    施世綸拍拍他的肩膀："你舉報假幣案有功於朝廷，本官會奏明聖上，恢複你家門楣。至於今後..."他頓了頓，"你可願隨本官做個幕僚？以你的聰明才智，將來必有大用。"
    淨空——現在該叫他方淨了——深深一揖："晚輩願追隨大人，為國效力。"
    離開金山寺時，夕陽將長江染成金色。黃天霸忍不住問："大人，如今兩套模具已獲，但第三套..."
    施世綸望向北方："高旻寺乃皇家寺院，非有聖旨不得搜查。我們即刻回京麵聖，請旨查辦。"
    方淨忽然道："大人，晚輩想起一事。慧明方丈曾說過，"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第三套模具，會不會就藏在..."
    "大雄寶殿的佛像裏！"施世綸與方淨異口同聲道。
    三人相視一笑，心中都有了計較。馬車向著京城方向疾馳而去，背後是滾滾長江水，如同這案中案一般深不可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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