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季節總是來得突然，潮濕悶熱的空氣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施世綸站在運河碼頭的木棧道上，望著渾濁的河水卷著枯枝敗葉滾滾東去，眉頭緊鎖。他那張因幼時天花留下的麻臉上沁出細密的汗珠，卻渾然不覺。
    "大人，消息已經確認，新漕幫今晚在龍王廟舉行入會儀式。"黃天霸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施世綸身後，聲音壓得極低。這位江湖人稱"玉麵小孟嚐"的年輕俠客，此刻卻是一身粗布短打，臉上還刻意抹了幾道煤灰，活脫脫一個碼頭苦力的模樣。
    施世綸微微頷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那枚朝廷特賜的"如朕親臨"金牌。三個月來，江南漕運接連發生怪事——官糧在運輸途中離奇失蹤，押運官兵要麽暴斃要麽瘋癲。朝廷震怒，命他這位"施不全"暗中查訪。
    "天霸，你確定那沙通天就是幕後黑手？"施世綸低聲問道。
    黃天霸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十之八九。這新漕幫崛起不過半年，卻已掌控了江南七成的漕運生意。更可疑的是，凡是與他們作對的船幫，不是莫名沉船就是幫主暴斃。"
    施世綸摸了摸自己那張凹凸不平的臉，苦笑道："我這"施不全"的相貌太過顯眼，如何能混入他們的儀式？"
    "大人放心，我已有安排。"黃天霸從懷中掏出一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麵具，"江湖易容術雖不能完全改變大人的容貌，但足以掩人耳目。隻是..."他猶豫了一下，"入會儀式凶險萬分，尤其是那"血酒"..."
    施世綸擺擺手打斷他："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隻要能查清漕糧失蹤的真相，冒些風險又何妨？"
    黃昏時分，兩人扮作投奔漕幫的江湖人士，來到城外破舊的龍王廟。廟前兩個彪形大漢手持鬼頭刀把守，見有人來，立刻橫刀攔住。
    "站住！幹什麽的？"
    黃天霸上前一步，抱拳行禮："兩位大哥，小弟黃三，這是我表兄施二。我們兄弟走投無路，特來投奔沙幫主，求口飯吃。"
    其中一個大漢上下打量著施世綸，突然伸手去抓他的臉。黃天霸眼疾手快，一把扣住那人的手腕，笑道："大哥這是何意？"
    大漢掙了一下竟紋絲不動，臉色微變："最近官府查得緊，誰知道是不是鷹爪孫混進來？"
    黃天霸鬆開手，從懷中摸出一錠銀子塞過去："大哥說笑了。我們若是官府的人，何至於淪落到這種地步？實在是被"四海幫"逼得走投無路了。"
    聽到"四海幫"三個字，兩個守衛對視一眼，神色緩和下來。四海幫是新漕幫的死對頭，最近剛被剿滅。
    "進去吧，幫主正在主持入會儀式。"守衛讓開一條路，卻又補充道，"不過醜話說在前頭，入我漕幫，生死由命！"
    龍王廟內燭火搖曳，幾十號人圍成一圈，中央是個滿臉橫肉、獨眼龍似的中年漢子，正是新漕幫幫主沙通天。他那隻完好的眼睛在燭光下泛著野獸般的綠光，讓人不寒而栗。
    "又來了兩個不知死活的。"沙通天冷笑道，"既然想入我漕幫，可知道規矩？"
    黃天霸拉著施世綸跪下："求幫主收留！"
    沙通天從身旁的托盤上拿起兩碗猩紅的液體："飲下這血酒，就是我漕幫兄弟。不過..."他獨眼中閃過一絲陰險，"若是心懷鬼胎，這酒自會讓他現出原形！"
    黃天霸敏銳地注意到，沙通天說這話時，目光不自然地瞟向站在陰影裏的一個瘦小男子。那人手裏似乎攥著什麽東西，見黃天霸看過來，立刻縮回袖中。
    "謝幫主賞酒！"黃天霸高聲應道，接過酒碗時卻故意一個踉蹌，將酒灑了大半。
    "廢物！"沙通天怒罵一聲，"重新倒酒！"
    趁這混亂之際，黃天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貼近那瘦小男子，袖中手指輕輕一彈，一枚銅錢飛入對方袖中。那人一驚，下意識地抬手，一個小紙包從袖中掉出。黃天霸腳尖一挑，紙包神不知鬼不覺地落入自己手中。
    當他退回施世綸身邊時，借著燭光快速瞥了一眼紙包中的白色粉末，頓時瞳孔一縮——是啞藥！而且是江湖上最厲害的那種，飲下後三個時辰內口不能言，隻能發出禽獸般的叫聲。
    "大人小心，酒中有詐。"黃天霸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道，"待會看我眼色行事。"
    重新倒好的"血酒"被端了上來。黃天霸注意到，沙通天麵前也有一碗，但顏色明顯不同。他心中冷笑，已經有了主意。
    "入我漕幫，生死與共！"沙通天高舉酒碗，"飲盡此酒，即為兄弟！"
    就在眾人舉碗欲飲之際，廟門突然被撞開，一個渾身是血的漢子跌跌撞撞衝了進來："幫主！不好了！"四海幫"餘孽殺過來了！"
    場麵頓時大亂。黃天霸趁機一個閃身，將自己和施世綸的酒碗與沙通天麵前的調換。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在場竟無人察覺。
    混亂很快平息，原來隻是虛驚一場。沙通天臉色陰沉地回到原位，重新舉起酒碗："繼續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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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眾人即將飲酒時，一個尖銳的聲音突然響起："等等！"隻見一個尖嘴猴腮的漢子指著施世綸喊道，"這人我認識！他是"施不全"！朝廷派來查案的狗官！"
    廟內瞬間炸開了鍋。幾十把明晃晃的刀劍同時出鞘，直指施世綸和黃天霸。
    沙通天先是一愣，繼而獰笑起來："好個施不全，竟敢混入我漕幫！今日就叫你有來無回！"
    黃天霸一把將施世綸護在身後，冷笑道："沙幫主，這就是你們漕幫的待客之道？連碗酒都不讓喝完就要殺人？"
    沙通天獨眼一轉，突然哈哈大笑："好！就讓你做個明白鬼！飲下這血酒，我親自送你上路！"
    黃天霸不慌不忙地舉起碗："沙幫主，按江湖規矩，這酒應該你先飲，以示誠意。"
    沙通天不疑有他，仰頭將碗中酒一飲而盡。黃天霸和施世綸也裝模作樣地喝下了自己碗中的酒——實則是普通的雞血酒。
    "好了，酒也喝了，該上路了！"沙通天一揮手，十幾個漕幫打手圍了上來。
    黃天霸突然朗聲道："沙幫主且慢！按江湖規矩，新人入會需過三關。如今我們酒已喝下，就算半個漕幫人。要殺我們，也得先過了這三關再說！"
    廟內眾人聞言，紛紛交頭接耳。江湖上確實有這個規矩——"刀山火海"、"飲血為盟"、"生死與共"三關過後，才能決定新人的去留。
    沙通天臉色陰晴不定，最終冷笑道："好！就讓你死個心服口服！第一關，刀山火海！"
    話音剛落，十幾個漕幫弟子手持鋼刀，在廟中央排成兩列，刀刃相向，形成一條狹窄的通道。通道盡頭是一個熊熊燃燒的火盆。
    "從此過，不傷分毫者，過關！"沙通天獰笑道，"若被砍中或燒傷，就地處決！"
    施世綸麵色發白，低聲道："天霸，這..."
    "大人放心。"黃天霸從容一笑，突然一個箭步衝向刀陣。隻見他身形如鬼魅般在刀光劍影中穿梭，時而騰空，時而伏地，竟無一把刀能沾他衣角。轉瞬間，他已穿過刀陣，來到火盆前。
    就在眾人驚呼之際，黃天霸突然脫下外袍，在火盆上一抖一展，那熊熊火焰竟被他用袍子整個兜住，然後猛地向上一拋。火焰在半空中化作一條火龍，盤旋一周後竟乖乖回到了火盆中。
    廟內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這神乎其技的功夫震住了。
    沙通天臉色鐵青，半晌才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第一關...過了。"
    黃天霸氣定神閑地走回施世綸身邊，低聲道："大人，好戲還在後頭。"
    沙通天強壓怒火，揮手道："第二關，飲血為盟！"他示意手下又端來三碗酒，"這次是真真正正的血酒，飲下後若有異心，必遭血咒反噬！"
    黃天霸注意到，沙通天的聲音已經開始有些嘶啞，眼中閃過一絲笑意。那啞藥開始發作了。
    三人再次舉碗。沙通天剛要說話，突然臉色一變——他的喉嚨像被火燒一樣疼痛，竟發不出聲音了！
    "沙幫主？"黃天霸故作關切地問道，"您怎麽了？"
    沙通天驚恐地發現，自己一張嘴，發出的竟是"咯咯咯"的雞叫聲！廟內眾人全都驚呆了。
    黃天霸突然高聲道："不好！血咒反噬！沙幫主心中有鬼，這是遭了報應啊！"
    沙通天又急又怒，拚命想說話，卻隻能發出更加響亮的雞叫聲："咯咯咯！喔喔喔！"
    就在這時，更離奇的事情發生了——廟外不知何時來了一隻大紅公雞，聽到沙通天的叫聲，竟撲棱著翅膀飛了進來，直撲沙通天頭頂，對著他的發髻就是一頓猛啄！
    "幫主變雞啦！"不知誰喊了一聲，廟內頓時亂作一團。有人想笑不敢笑，有人嚇得直往後退，更有人已經開始竊竊私語："莫非真是血咒反噬？幫主莫非真做了虧心事？"
    黃天霸趁機高聲說道："諸位兄弟都看到了！沙通天在酒中下藥想害我們，結果害人終害己！這等卑鄙小人，也配做漕幫幫主？"
    沙通天暴跳如雷，卻隻能"咯咯"亂叫，模樣滑稽至極。他猛地抽出腰間佩刀，就要向黃天霸撲來。
    黃天霸早有準備，一個側身閃過，順勢在沙通天背上輕輕一拍。沙通天頓時像隻被掐住脖子的公雞一樣，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諸位！"黃天霸環視四周，"今日之事，大家有目共睹。沙通天暗害兄弟，已犯江湖大忌。我黃天霸雖是新入幫，卻也不能坐視不理！"
    "黃天霸？他是"玉麵小孟嚐"黃天霸？"人群中有人驚呼。
    黃天霸揭去臉上的偽裝，露出本來麵目："正是在下。這位是朝廷欽差施大人，特來查辦漕運貪汙一案。如今證據確鑿，沙通天就是幕後主使！"
    廟內漕幫弟子麵麵相覷，突然齊刷刷跪倒在地："求黃大俠和施大人饒命！我們都是被沙通天脅迫的！"
    施世綸這才走上前來，亮出金牌："本官奉旨查案，隻誅首惡，脅從不問。凡有檢舉揭發者，將功折罪！"
    就在這時，沙通天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的"喔喔喔——"，竟掙脫穴道，轉身就要逃跑。黃天霸冷笑一聲，袖中飛出一道銀光，正是一枚銅錢擊中沙通天膝彎。沙通天"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了。
    那隻大紅公雞卻還不依不饒，追上去又是一頓猛啄，把沙通天的發髻啄得亂七八糟，活像個雞窩。廟內終於有人忍不住笑出聲來，緊接著笑聲如潮水般蔓延開來。
    施世綸看著這滑稽的一幕，也不禁莞爾："天霸，你這"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計策，實在是妙啊。"
    黃天霸收起笑容，正色道："江湖險惡，對付這等奸人，就得用非常手段。大人，接下來該如何處置？"
    施世綸看著跪了滿地的漕幫弟子，沉聲道："先押回衙門，細細審問。這漕運貪汙案背後，恐怕還有更大的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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