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未說完便被我搖頭打斷。宴客廳裏傳來子虛的笑罵聲，父王的正卷著冰酒壇砸向偷蟹的狐帝。
    敖璜抱著酒壇縮在珊瑚柱後打盹，小龍仔的蟹鉗還叮叮敲著同心佩——
    這般煙火氣暖得人眼眶發疼，偏生此刻必須去麵對那身月白廣袖裏藏著的星淵霜雪。
    袖中婚書用鮫綃裹著，昊宸的本命精元在鮫紗上燙出淺金印記。
    我轉身踏上海麵時，龍尾拍碎的浪花都帶著三分顫意。
    金鸞車轅上纏繞的朱羽突然收攏，化作素白翎羽垂落，昊宸立在車轅旁。
    懷中抱著的孩童正扒著他衣襟，額間兩點幼小龍角在月光下泛著珍珠光澤——
    月璃來了。他聲音沉得像浸了星淵水，指尖撫過孩童鬢角，念璃，叫母妃。
    那孩子烏溜溜的眼睛望過來，腕間銀鈴“叮當”作響，正是我做若璃時用碎銀打的平安鈴。
    海水突然灌進口中，鹹澀混著喉間腥甜，我後退半步：太子殿下何苦……
    何苦？他忽而冷笑，指尖捏住婚書一角，真火“騰”地竄起，本座不過想看看，你要拋卻的究竟是什麽。
    火光映得他眼尾紅如泣血，卻比當年在三生石畔看我刻下斷緣痕時更冷，凡界十年朝夕，星淵百年守魂，終究抵不過青丘九尾的本命契。
    婚書上的“敖月璃”三字在火中蜷曲，金粉簌簌落進海裏，像極了那年他替我描眉時撒落的星砂。
    我望著火焰中若隱若現的“昊宸”二字，喉間哽著的“對不起”終是沒說出口，隻將攥緊的調令玉碟遞過去：捕妖司的差事，月璃自會辦妥。
    他接過玉碟時，指腹擦過我掌心血痕，冰涼的觸感混著星砂刺痛。
    車駕上的引靈鶴長鳴，朱羽重新染上流光，他轉身抱起啼哭的念璃，廣袖拂過我眼前時，腕間三道紅痕清晰可見——
    嫁去青丘那日，本座會帶念璃來喝喜酒。
    他聲音輕得像落在海麵的月光，畢竟龍族嫁女，總該讓孩子認認外祖。
    金鸞車轉向時，孩童突然伸出小手，掌心還攥著半塊化了的糖霜——是我在凡間時，蕭承熠總愛買來哄我開心的東西。
    海水在身後翻湧，不知何時溯夜已立在三丈外，尾尖卷著我遺落的鮫紗帕子。
    他走過來替我披上狐裘，指尖掠過我頸間狐火紋時，比昊宸掌心的星砂更燙：蟹湯還溫著，嶽父大人和父帝已把醉蟹搶光了。
    我望著天際逐漸淡去的朱羽流光，忽然聽見螺號聲從海底傳來——
    是鎮守海眼的老龜在發脾氣，許是父王又往冰窖裏搬了什麽寶貝。
    袖中調令硌著指節，上麵半隻未刻完的金烏在月光下泛著微光，像昊宸轉身時沒落下的那滴淚。
    回去吧。我攥緊溯夜遞來的帕子，上麵繡著的九尾狐正銜著片龍鱗，珊瑚窗裏的燈火依舊熱鬧，子虛的笑罵混著冰塊碰撞聲傳來。
    隻是這一回，再沒人提起九重天的鶴鳴，也沒人看見我帕角上暈開的、不屬於鮫紗的星華痕跡。
    第二日卯初，母後敖沁雪的螺鈿步搖聲先於人影傳來。我正對著銅鏡擦拭龍鱗劍，劍柄新刻的狐火紋在晨光裏泛著溫潤光澤。
    珊瑚簾“叮鈴”一響，抬眼便見她捧著匹鮫綃華服立在殿門口，衣擺上用星屑銀線繡著九尾與龍鱗交纏的紋樣。
    煙兒，昨夜你父王與子虛商定了婚期。
    她指尖撫過華服領口處的珍珠瓔珞，聲音裏帶著三分澀意，就定在三日後的十五，今日你需與溯夜去祭拜祖龍祠。
    螺鈿步搖隨著她動作輕顫，映得殿中鮫燈都暗了幾分——那是她嫁與父王時的嫁妝，三百年來從未見她取下過。
    我捏緊劍柄的手驟然鬆開，鮫綃華服在晨風中泛起細浪般的褶皺，像極了昨夜海麵倒映的金鸞車影。
    正要開口，雕花木門“吱呀”推開，溯夜帶著滿身晨露氣息闖入，長發用金鱗束發帶鬆鬆挽起。
    月白裏衣外竟套著件繡著暗紋龍鱗的狐族華服，領口處九尾狐首正銜著片鎏金鱗甲。
    王妃，青丘與龍族本就同氣連枝。他快步走到母後身側，袖中狐火隱現，將鮫綃華服上的銀線映得如流螢飛舞。
    若昊天敢對龍族動手，狐族十萬甲士的刀刃，定教九重天血染桃林。
    說著忽然單膝跪地，掌心按在胸前狐火紋上，我白溯以青丘儲君之名起誓，必護月璃周全。
    母後望著他發間若隱若現的龍鱗飾，輕笑一聲，指尖點了點他額間：倒是個實心的。
    螺鈿步搖的流蘇垂落，遮住她眼底翻湧的水光，隻是天庭忌憚龍族已千年，本想借與太子的婚約做緩衝……
    她忽然轉身握住我冰涼的手，指腹擦過我腕間尚未愈合的血痕，如今既選了溯夜，便要做好與天道為敵的準備。
    我望著母後鬢角新添的銀線，想起她抱著受傷的淚眼，喉間突然發緊：母後，龍族是上古神裔，不該被當作棋子任人拿捏。
    手按在劍柄狐火紋上，刺骨的寒意混著狐火的灼熱湧遍全身，若他們容不得龍族歸位，我便劈開南天門，讓先祖的龍骨劍，再染一次九霄雲血。
    溯夜起身，指尖凝出半枚狐火印覆在我手背：父帝已將青丘護心鏡送來北海，祭拜祖龍時，便將它與龍族控水令同祭。
    他望向殿外翻湧的雲海，唇角勾起當年在桃林偷喝我藏酒時的痞笑。
    當年父帝與王叔能掀了修羅域的天道棋盤，如今我們便掀了九重天的封神台又如何？
    母後長歎一聲，將華服塞進我懷裏，螺鈿步搖終於滑下，露出鬢角那道淺紅勒痕。
    去吧，祖龍祠的長明燈該添鮫油了。她轉身時衣擺掃過珊瑚屏風，上麵新繪的青丘狐與北海龍正首尾相銜。
    記住，無論何時，龍族的驕傲在骨不在鱗，但若真到了要斷鱗碎骨的時候……
    她指尖撫過屏風上龍首的眼睛，母後的鮫綃帕，永遠能接住你落下的每片鱗甲。
    我抱著華服走向殿外，晨露打濕的發梢滴落在鮫綃上，銀線繡的九尾狐忽然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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