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金絲雀的覺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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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繡著繁複暗金色纏枝蓮紋的墨綠色天鵝絨窗簾,將窗外深秋午後稀薄的陽光徹底隔絕。巨大的水晶吊燈沒有打開,隻在角落亮著幾盞光線昏黃的壁燈,勉強驅散著宇文家這座位於半山、占地廣闊的別墅內無邊無際的冰冷與死寂。空氣裏彌漫著昂貴的沉香木熏香,卻壓不住那股子深入骨髓的、如同古墓般的陳腐氣息。
司馬茜蜷縮在客廳那張巨大得足以躺下三四個人的意大利真皮沙發一角。她穿著一件質地柔軟的羊絨開衫,顏色是沉悶的灰褐色,裹著她愈發單薄的身體。曾經精心打理的卷發失去了光澤,隨意地挽在腦後,露出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脖頸。她低垂著頭,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疲憊的陰影,手裏捧著一杯早已冷透的紅茶,指尖感受著骨瓷杯壁傳來的冰涼觸感。
在她對麵不遠處的單人沙發上,坐著一個五十歲左右、穿著深灰色改良旗袍、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女人——吳姐。她是宇文宏派來的“管家”,更像是安插在司馬茜身邊、無處不在的冰冷眼睛和傳聲筒。吳姐手裏拿著一塊雪白的軟布,正慢條斯理、極其專注地擦拭著一個明代的青花瓷瓶。她的動作輕柔得近乎虔誠,眼神銳利如鷹隼,偶爾抬起眼皮,目光如同探照燈般無聲地掃過司馬茜和她放在身側沙發上的手機,那審視的意味,如同在檢查一件物品是否擺放端正、是否沾染了不該有的塵埃。
整個空間安靜得可怕,隻有吳姐手中軟布摩擦瓷器發出的、極其細微的“沙沙”聲,像無數隻小蟲子在啃噬著人的神經。司馬茜感覺自己像一件被陳列在玻璃罩裏的展品,或者更確切地說,像一隻被關在純金籠子裏、連呼吸都需要被監控的鳥。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似乎都在吳姐那雙冰冷的、毫無感情的眼睛注視下無所遁形。
她放在沙發上的手機屏幕突然亮了一下,一條新消息提示無聲地跳了出來:【蘇女士:司馬老師,我那個key25的鑒定結果出來了嗎?買家等著確認呢。】
司馬茜的心猛地一跳,像被針紮了一下。她幾乎是用盡了所有的自製力,才維持住臉上那副空洞麻木的表情,沒有立刻去拿手機。她能感覺到吳姐擦拭瓷瓶的動作似乎停頓了半秒,那銳利的目光又一次掃了過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如同在粘稠的膠水裏掙紮。司馬茜端起冷透的紅茶,佯裝要喝,借此動作的掩護,指尖極其隱蔽、極其迅速地劃開了手機屏幕,飛快地掃了一眼信息,又迅速按熄屏幕。整個過程快如閃電,她的心髒卻在胸腔裏狂跳不止,後背瞬間沁出一層冷汗。
“太太,” 吳姐那平板無波的聲音突然響起,打破了死寂,如同冰錐刺入耳膜,“老爺上午來過電話了。”
司馬茜握著茶杯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下,指節泛白。她沒有抬頭,隻是低低地“嗯”了一聲,算作回應。
“老爺說,傑少爺下個月初的體檢安排好了,在康寧國際,全套vip尊享。費用直接從家族信托走,讓您不用操心。” 吳姐的聲音沒有任何情緒起伏,仿佛在宣讀一份公文,“另外,老爺吩咐,下周三,是宏遠集團張董夫人的生日宴,您需要陪同傑少爺出席。禮服已經按照您的尺碼定製好了,稍後會送過來讓您過目。老爺希望您能提前準備好,得體大方,莫要失了宇文家的體麵。”
又是宴會!又是充當宇文家展示“家庭和睦、夫妻情深”的道具!司馬茜的胃裏一陣翻攪。她想起上次在慈善晚宴上,宇文傑全程虛弱地靠在輪椅上,臉色灰敗,而她需要時刻掛著完美的笑容,接受著旁人“伉儷情深”、“真是賢惠”的虛假恭維,還要忍受宇文宏那看似慈祥、實則充滿審視和警告的目光。每一次這樣的場合,都像一場漫長的淩遲,耗盡她僅存的心力。
“知道了。” 她的聲音幹澀,像砂紙摩擦。她放下冷透的茶杯,瓷器碰撞發出清脆卻冰冷的聲響。她需要一點空間,一點能讓她短暫喘息、做回自己的空間。“我有點累了,回房休息一下。”
“太太請便。” 吳姐微微頷首,目光卻如影隨形,一直跟隨著司馬茜略顯虛浮的腳步,直到她消失在通往二樓的旋轉樓梯拐角。
臥室的門在身後輕輕合攏,隔絕了樓下那道無處不在的冰冷視線。司馬茜背靠著厚重的實木門板,長長地、無聲地籲出一口濁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這個房間同樣巨大而奢華,卻空蕩冰冷得沒有一絲人氣。宇文傑大部分時間都在療養院或醫院的特殊病房,這裏更像她一個人的囚室。
她快步走到落地窗前,厚重的窗簾同樣緊閉著。她小心翼翼地拉開一絲縫隙,讓窗外山間清冷的空氣和微弱的光線透進來一絲。然後,她走到床邊,從枕頭底下摸出另一個不起眼的舊手機——這是她偷偷買的,隻用來聯係她的“小生意”。
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快速解鎖屏幕,點開那個加密的通訊軟件。瞬間,一連串的信息提示湧了出來。
【iy:茜茜姐!太感謝你了!那個鑒定報告太及時了!幫我避了個大坑!鑒定費轉你支付寶啦![抱拳]】
【david:司馬老師,我朋友有個愛馬仕的birkin想出手,能麻煩您先掌掌眼估個價嗎?圖片發您郵箱了!】
【蘇女士:司馬老師,在嗎?買家催得急,那個key25……】
……
看著屏幕上這些跳動的、帶著真實需求和感謝的文字,司馬茜麻木冰冷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屬於活人的生氣。這是她唯一的透氣孔,是她在這座金絲牢籠裏,用自己過去在奢侈品圈積累的眼力和人脈,偷偷開辟出的一方隱秘天地——線上奢侈品鑒定和二手寄賣中介。
她深吸一口氣,指尖在屏幕上飛快地敲打,回複著蘇女士的信息:【蘇姐,抱歉剛看到。key25的鑒定報告出來了,附件發您郵箱。皮質、五金、刻印、身份卡都符合正品特征,年份和成色也如您描述。買家可以放心。】 發送完信息,她又迅速點開郵箱,處理david朋友的圖片,憑借多年浸淫練就的毒辣眼光,快速給出估價區間。每一筆微薄的鑒定費通常幾百元)和一點點寄賣傭金,都像一顆顆細小的火星,在她冰冷死寂的內心世界裏,點燃著微弱的希望和存在感。
做完這一切,她迅速清除掉所有痕跡,將舊手機塞回枕頭深處,動作熟練得像一個經驗豐富的特工。然後,她走到那張巨大的、空著一半的梳妝台前坐下。巨大的鏡子裏映出一張蒼白、倦怠、眼底帶著濃重青影的臉。她拉開一個抽屜,裏麵整齊地擺放著各種名貴的護膚品和彩妝。她拿出一個絲絨盒子,打開,裏麵是一隻通體翠綠、水頭極好、價值不菲的翡翠鐲子——這是她嫁入宇文家時,婆婆“賞賜”的見麵禮之一,象征著宇文家兒媳的“體麵”。
她拿起鐲子,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她看著鏡中的自己,看著那隻象征著身份和枷鎖的鐲子,眼神空洞。就在這時,她的目光無意間掃過梳妝台角落,那裏隨意放著一個印著“棲茜閣”ogo的咖啡杯墊——那是她前幾天借口“去書店”,偷偷溜去市區一家她很喜歡的小咖啡館坐了一下午的“紀念品”。那個小小的、溫暖的、充滿咖啡香和自由交談的空間,像一顆種子,悄然落入了她被冰封的心湖。
“棲茜閣……” 她無意識地摩挲著杯墊上凹凸的紋路,低聲念著這個名字。一個模糊得如同晨霧中蜃樓的念頭,極其微弱地在她心底升起:如果……如果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地方,一個小小的、溫暖的、可以自由呼吸、靠自己的本事吃飯的地方……哪怕很小,哪怕很破……是不是就不用再當這個“金絲籠裏的哭寡婦”了?
這個念頭是如此微弱,又如此大膽,以至於剛冒出來,就被她自己心底根深蒂固的恐懼和宇文家那無形的巨大壓力瞬間掐滅。她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將那點不切實際的幻想甩開。她小心翼翼地將翡翠鐲子套回手腕,冰涼的觸感時刻提醒著她的身份和處境。
“哢噠。”
臥室門鎖被鑰匙轉動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司馬茜的心髒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猛地將手腕縮回衣袖,蓋住鐲子,同時迅速將那個印著“棲茜閣”的杯墊掃進抽屜深處!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
門被推開。吳姐那張平板無波的臉出現在門口,手裏端著一個托盤,上麵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燕窩。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燈,精準地、無聲地掃過整個房間,最後落在司馬茜強裝鎮定卻難掩一絲慌亂的臉上。
“太太,廚房剛燉好的血燕,老爺特意吩咐給您補身子的。” 吳姐的聲音依舊沒有起伏,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冰冷穿透力。她將托盤放在小幾上,目光卻並未離開司馬茜,“您臉色不太好,是在休息嗎?”
“嗯…有點乏,躺了會兒。” 司馬茜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手指卻無意識地攥緊了衣袖下的鐲子。
“哦。” 吳姐應了一聲,目光在司馬茜臉上停留了幾秒,那審視的意味讓司馬茜幾乎窒息。她沒有再多說什麽,微微躬身,“太太慢用。” 然後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像一道冰冷的影子。
門再次合攏。司馬茜緊繃的身體瞬間垮了下來,後背驚出了一層冷汗。她看著那碗晶瑩剔透、價值千金的血燕,胃裏卻一陣翻江倒海。這哪裏是補品?分明是宇文宏無聲的警告和掌控——她的身體,她的精力,都要為維持宇文家的“體麵”服務,不能有絲毫懈怠,更不能有絲毫“不安分”!
她猛地站起身,走到窗邊,再次拉開一絲縫隙。山風帶著深秋的寒意灌入,吹在她冷汗涔涔的額頭上。她需要空氣!需要逃離這令人窒息的監視!哪怕隻有一小會兒!
“吳姐,” 她猛地拉開臥室門,對著樓下客廳的方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我去花園透透氣。”
“好的,太太。” 吳姐的聲音從樓下傳來,聽不出情緒,“需要我陪您嗎?外麵風大。”
“不用!” 司馬茜幾乎是立刻拒絕,語氣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未察覺的尖銳。她快步走下旋轉樓梯,無視吳姐投來的、那仿佛能穿透一切的目光,徑直走向通往後花園的法式玻璃門。
推開沉重的玻璃門,清冷濕潤的空氣瞬間包裹了她。宇文家的後花園極大,經過頂級園林設計師之手,移步換景,美不勝收。然而此刻在司馬茜眼裏,那些名貴的花草、精心修剪的園藝、造型別致的亭台水榭,都像這巨大牢籠的一部分,精致而冰冷。她快步穿過修剪整齊的草坪,隻想找一個吳姐視線不及的角落。
她拐過一叢茂密的、四季常青的羅漢鬆,走到花園深處一個相對僻靜的歐式涼亭裏。亭子爬滿了枯萎的藤蔓,顯得有些蕭索。她剛在冰涼的石凳上坐下,準備拿出那個舊手機看看有沒有新消息,一陣刻意壓低的、帶著諂媚和陰冷的對話聲,卻順著風,斷斷續續地飄進了她的耳朵。
聲音來自涼亭側麵,被幾塊巨大的假山石遮擋的視線死角。是吳姐!她在和誰打電話?
“……是的,老爺,我都留意著呢……太太今天又拿著那個舊手機躲在房間裏弄了好久……對,就是那個非智能的……神神秘秘的,不讓我靠近看……”
“……花園?是的,她說來透氣,現在在紫藤亭那邊……一個人……”
“……您放心,我會盯緊的……她最近是有點不太安分,上次還借口去書店,在外麵待了大半天……回來時包裏好像多了個咖啡館的東西……”
“……是是是,我明白……宇文家的體麵最重要……太太她……終究是外姓人,心思活絡……不能讓她做出什麽有損門風的事……”
“……好的老爺,一有異常,我立刻向您匯報……”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毒針,狠狠紮進司馬茜的耳朵裏,紮進她的心髒!她渾身冰冷,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原來她的一舉一動,她偷偷藏起的舊手機,她借口出門的短暫自由,甚至她帶回的一個小小的咖啡館杯墊……全都被吳姐這個“管家”,事無巨細地匯報給了宇文宏!她在這座牢籠裏,不僅沒有隱私,連思想都被監控!她所有試圖透氣的舉動,都被視為“不安分”、“有損門風”!
巨大的憤怒和一種被徹底扒光示眾的羞恥感,如同火山熔岩,轟然在她體內爆發!她再也控製不住,猛地從石凳上站起,幾步就衝到了假山石後麵!
吳姐正背對著她,拿著手機,還在低聲說著什麽,臉上帶著一種邀功請賞般的諂媚。聽到腳步聲,她驚愕地回過頭,看到司馬茜煞白的臉和噴火的眼睛時,嚇得手一抖,手機“啪嗒”一聲掉在了草坪上。
“太…太太?” 吳姐臉上的諂媚瞬間變成了慌亂,她下意識地想彎腰去撿手機。
“別動!” 司馬茜的聲音如同寒冰,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淩厲氣勢!她上前一步,高跟鞋狠狠踩在吳姐掉落的手機上!屏幕瞬間碎裂!
“啊!我的手機!” 吳姐心疼地叫了一聲,隨即意識到什麽,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太太!您這是做什麽?!”
“我做什麽?” 司馬茜死死盯著吳姐那張寫滿虛偽和告密的臉,胸中的怒火幾乎要將她焚燒殆盡!她指著地上的手機碎片,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顫抖,“你在做什麽?!吳管家!好一個盡心盡力的管家!原來你每天的工作,就是像條毒蛇一樣盯著我,把我的一舉一動,事無巨細地匯報給你的主子宇文宏?!我在自己家裏,連喘口氣,看個手機,甚至帶回一個杯墊的自由都沒有了嗎?!我在你們眼裏,到底是什麽?!一個需要24小時監控的囚犯?!一個宇文家花錢買來的、必須時刻保持‘得體’的擺設?!”
她越說越激動,長久以來積壓的屈辱、憤怒、窒息感在這一刻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而出!她猛地抬手,指向吳姐那張驚惶失措的臉,每一個字都像淬了火的子彈:
“你!還有宇文宏!你們宇文家!是不是覺得給了我一個‘宇文太太’的名分,給了我錦衣玉食,我就該感恩戴德,就該像條狗一樣搖尾乞憐,就該毫無怨言地守著那個半死不活的活死人,當你們宇文家的牌坊?!就該被你們像防賊一樣防著?!連一點點自己的念想都不配有?!”
“太太!您…您怎麽能這麽說?!” 吳姐被司馬茜這突如其來的爆發和毫不留情的斥責驚呆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更多的是被戳穿後的惱羞成怒,“我…我也是奉命行事!是為了您好!為了宇文家的體麵!您這樣…這樣不識好歹,老爺知道了……”
“讓他知道!你現在就去告訴他!” 司馬茜猛地打斷她,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豁出去的、玉石俱焚的尖利,“去告訴宇文宏!告訴他,他派來的這條看門狗,被我踩碎了手機!告訴他,他的好兒媳司馬茜,不想再當這個被你們宇文家關在籠子裏、連呼吸都被監控的金絲雀了!不想再當這個守著活死人、還要被你們宇文家當賊一樣防著的‘金絲寡婦’了!”
“寡婦”兩個字,像兩把燒紅的尖刀,不僅刺向吳姐,更狠狠刺向司馬茜自己!她終於撕心裂肺地喊出了這個在她心底盤旋了無數個日夜、帶著血淚的稱呼!
吳姐被司馬茜眼中那近乎瘋狂的光芒和這石破天驚的“寡婦”二字徹底震懾住了,張著嘴,半天說不出一個字,隻剩下滿臉的驚駭和難以置信。她從未見過如此失態、如此“不顧體麵”的司馬茜!這簡直顛覆了她對這個豪門兒媳所有的認知!
就在這時,一陣刺耳的手機鈴聲,從別墅客廳的方向急促地傳來!那特殊的、帶著威嚴感的鈴聲,是宇文宏的專線!
吳姐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臉上瞬間閃過一絲得救般的表情,也顧不上地上的手機碎片了,轉身就要往客廳跑:“是老爺!一定是老爺的電話!太太您等著!老爺會……”
“滾開!” 司馬茜猛地推開擋在身前的吳姐,力道之大,讓穿著高跟鞋的吳姐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司馬茜看都沒看她一眼,像一陣裹挾著風暴的旋風,帶著滿身的怒火和決絕,大步衝回別墅!
她衝進冰冷空曠的客廳。那部連接著宇文宏專線的古董座機,正躺在昂貴的紅木茶幾上,鈴聲如同催命符般瘋狂作響!吳姐也踉踉蹌蹌地跟了進來,臉上帶著幸災樂禍和看好戲的表情。
司馬茜沒有絲毫猶豫,一把抓起那沉重的話筒,貼在耳邊。她沒有說話,隻有因為憤怒和奔跑而急促的喘息聲,通過電流清晰地傳了過去。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隨即響起宇文宏那標誌性的、威嚴而冰冷、帶著濃濃不悅和壓迫感的聲音:“茜茜?怎麽回事?吳姐的手機怎麽打不通?她匯報說你情緒失控,踩碎了她的手機?還說了些……不成體統的話?”
“不成體統?” 司馬茜笑了,那笑聲冰冷刺骨,帶著無盡的嘲諷,“宇文宏!收起你那套假惺惺的腔調!吳姐匯報得沒錯!手機是我踩碎的!因為她不配用!她就是個被你安插在我身邊、監視我、告密我的走狗!”
電話那頭傳來宇文宏明顯加重的呼吸聲,顯然被司馬茜這直呼其名和毫不客氣的斥責激怒了:“司馬茜!注意你的身份和言辭!吳姐是我請來照顧你和阿傑的管家!她的職責就是維護宇文家的規矩和體麵!你作為宇文家的兒媳,就該安守本分!而不是像個市井潑婦一樣無理取鬧!更不該有什麽不該有的心思,做出有損門風的事情!那個舊手機是幹什麽的?你偷偷摸摸在外麵做什麽?那個咖啡館的杯墊又是怎麽回事?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身份?哈哈哈哈……” 司馬茜爆發出一陣淒厲的狂笑,眼淚卻不受控製地湧了出來,“我的身份?宇文宏!我的身份就是你宇文家花錢買來的、擺在宇文傑病床旁邊的、一個會呼吸的花瓶!一個需要時刻保持‘體麵’、供你們宇文家展示‘家庭和睦’的道具!一個連看個手機、透口氣、甚至帶回一個杯墊都要被你們像防賊一樣防著的囚犯!一個守著活死人丈夫、還要被你們宇文家像條狗一樣呼來喝去、毫無尊嚴可言的——金絲寡婦!!”
“寡婦”二字,被她用盡全身力氣嘶吼出來,帶著泣血的控訴和滔天的恨意,如同驚雷炸響在空曠的客廳裏,也炸響在電話那頭!
“你……你放肆!” 宇文宏的聲音終於失去了慣有的冷靜,變得氣急敗壞,帶著雷霆之怒,“司馬茜!你竟敢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你忘了是誰給了你今天的一切?!忘了宇文家對你的恩德?!沒有宇文家,你什麽都不是!就是個……”
“就是個沒人要的窮丫頭?對嗎?” 司馬茜冷笑著打斷他,眼神冰冷如刀,再無半分畏懼,“宇文宏!我告訴你!這宇文家少奶奶的身份,這錦衣玉食的金絲籠,這守著活死人的‘體麵’,我不要了!”
她猛地抬起手腕,看著那隻象征著宇文家兒媳身份的、價值連城的翡翠鐲子!過去覺得它溫潤高貴,此刻隻覺得它冰冷刺骨,像一道沉重的枷鎖!
“你不是最看重宇文家的體麵嗎?你不是覺得我玷汙了你們高貴的門風嗎?” 司馬茜的嘴角勾起一個決絕而冰冷的弧度,眼神裏燃燒著毀滅般的火焰,“好!我今天就還給你!”
話音未落!在吳姐驚恐萬分的尖叫聲中,在電話那頭宇文宏氣急敗壞的怒吼聲中!司馬茜狠狠地將自己的手腕砸向堅硬冰冷的紅木茶幾邊緣!
“哐當——!!!”
一聲清脆得令人心膽俱裂的碎裂聲響徹整個客廳!
那隻通體翠綠、水頭極好的翡翠鐲子,應聲而碎!斷成幾截!翠綠的碎片如同破碎的星辰,帶著驚心動魄的美,飛濺在昂貴的地毯上!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吳姐捂著嘴,眼睛瞪得如同銅鈴,嚇得魂飛魄散!
電話那頭,宇文宏的怒吼也戛然而止,隻剩下粗重的喘息聲。
司馬茜緩緩直起身,手腕因為劇烈的撞擊而傳來鑽心的疼痛,白皙的皮膚瞬間紅腫起來,甚至被鋒利的翡翠斷口劃破,滲出殷紅的血珠。然而,她仿佛感覺不到疼痛。她看著地上那堆翠綠的碎片,又緩緩抬起自己沾著血跡、空蕩蕩的手腕,臉上露出一種近乎解脫的、奇異的表情。
她彎腰,撿起地上那部還在傳出宇文宏粗重喘息聲的古董電話話筒。她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卻帶著一種斬斷一切、玉石俱焚的決絕,清晰地傳到電話那頭:
“宇文宏,你聽好了。”
“這隻鐲子,是你宇文家套在我脖子上的枷鎖!現在,我還給你!”
“從今天起,我司馬茜,不再是你們宇文家圈養的金絲雀!”
“不再是守著活死人的金絲寡婦!”
“這個牢籠,我待夠了!這個‘宇文太太’的虛名,誰愛當誰當去!”
“我,要離開這裏!”
說完,她不再給電話那頭任何反應的機會,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將那沉重的古董話筒砸向地麵!
“砰——嘩啦——!”
昂貴的古董電話機瞬間四分五裂!塑料和金屬碎片飛濺!
巨大的聲響如同宣告一個時代的終結!也像砸碎了束縛她靈魂的最後一道枷鎖!
客廳裏一片死寂。隻有古董電話殘骸裏傳出的、斷斷續續的電流忙音,如同垂死的嗚咽。吳姐癱軟在地,麵無人色,如同見了鬼。
司馬茜站在一片狼藉之中,手腕滴著血,腳下是價值連城的翡翠碎片和古董電話的殘骸。她胸口劇烈起伏,臉色蒼白如紙,身體因為巨大的情緒波動和剛才的爆發而微微顫抖。然而,她的眼神卻前所未有的明亮!那是一種掙脫了枷鎖、哪怕前方是萬丈深淵也無所畏懼的決絕光芒!長久以來積壓在心底的屈辱、憤怒、窒息,隨著那碎裂的鐲子和電話,轟然宣泄!
她不再看癱軟的吳姐,不再看地上的碎片,更不再理會那垂死掙紮的電話忙音。她挺直了脊背,如同一個浴血重生的戰士,一步一步,堅定地朝著通往二樓的旋轉樓梯走去。
她的步伐有些虛浮,卻異常堅定。每一步,都踏在宇文家那冰冷華麗的地板上,也踏在自己被禁錮已久的靈魂之上。她要離開這裏!立刻!馬上!哪怕身無分文,哪怕流落街頭,她也絕不再回頭看一眼這個用黃金打造的墳墓!
手腕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鮮血順著指尖滴落在光潔的大理石台階上,留下點點刺目的猩紅印記,如同她邁向自由之路的血色烙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