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義師勤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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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知府是天啟五年的進士,今年已有四十五歲。他是常州府金壇縣人,官聲不錯。陳吉發來大名府前,曾經去信蘇州問過此人情況,說是殷實士紳之家,之前在戶部任過主事,精於錢糧。
高知府到任後,最大的功績就是挖了一條十公裏長的水道,將縣城的護城河與衛河連接起來,使得商旅可以通過水路將貨物運送到縣城外的碼頭,大大節省了陸路運輸的成本。
陳吉發感覺這個高知府是個懂經濟,會做事的,於是拜訪的時候,隻簡單的講了些推官的工作,主要還是闡述他的“義利論”、“富民論”。
高知府麵相富態,端正聽人講話的時候,笑得像一尊彌勒佛,是個很好打交道的人。聽了陳吉發的那些論點,也不反駁,也不挑刺,隻是讚許勉勵。
等到陳吉發講完,高知府起身,從身後的書架上拿出幾本書,放在陳吉發麵前。
“天下書院,皆談德行,唯金口書院,首倡利民。本官也嚐拜讀幾本論著,今日聽你講,又更清晰了些。不過,其中還有些地方不懂,陳大人可否解惑?”
那幾本書,正是金口書院出版,向世人宣傳理論的書籍。陳吉發並未刻意在北方宣傳,但合作社覆蓋的地方,學堂、合作士紳,大多數都是會講的。高鳳翔這幾本書,印著“南京學堂”的標簽,想來是從南京的幾個合作商那裏弄來的。
“幸甚至哉!”陳吉發起身抱拳。
高鳳翔翻開書本,上麵密密麻麻都是筆記,許多都是結合他主政的經曆,批注的現實案例。陳吉發覺得,這些批注都可以單獨成書,寫成案例匯編了。
“這處,鼓勵商民自主流動,可治政之時,流動必然帶來治安敗壞,何解?”
“流土分離,逐次吸收。必要時,可由戶籍地派遣鄉老、族老協同管束。”
“可這不又變成了管束?”
“事物有兩麵,取其利而避其害。沒有任何政策是萬能兼顧,沒有任何人是無所不能的。唯兼收並蓄,去粗取精,本質上,還是取舍之道。”
“有些道理。也就是說,流通不等於不管,逐利不等於不求德行。”
“高大人所言甚是!今日所見,大人之注解、思慮,足以成書,高原著甚矣!”
“不敢當。還有一處,談私利與公利,當以私利為先;談私義與公義,當以私義為先。還說,私利為民本,民本為大義。但公利難道不是公義?公義又為何不是大義?如何辨析?”
“公利者,雖言為公,實執於官吏,是非評判,仍官吏之言,實為官利。公義者,雖言為義,實則無所謂指。公者大公,義者兼顧也,公義為天下兼顧,而天下百家,何以兼顧?獨奉一門,則為官利,兼顧天下,則無謂指,是以,公利有暇,公義不論,唯私利與私義可踐行。事明於效,理定於證,若事不可為而理不可檢,則行之必傷也。“
“妙哉!”高鳳翔捋須讚歎,“所謂知行合一,知為理而行為證,相輔相成,可得大道!”
“全賴大人提點!”
高鳳翔接著又問了幾個問題,都是他結合實踐進行了思考的,陳吉發根據後世的理論和他在大明的實踐進行回答,高鳳翔都認真的聽,有些時候,還會交流幾句觀點,都是非常契合的。
讓陳吉發甚至有了一種同合作社學堂的學子交流的感覺。
有了共同的思想基礎,兩人的關係自然就迅速拉近。結束交流後,高鳳翔簽了個條子,讓陳吉發拿著去找負責緝盜、治安的同知。
“秦同知是山東莒縣人的舉人,做事向來謹慎嚴肅,許多話不便對他講。你隻說是本官讓你輯盜、治安,主監督之責即可。”
陳吉發腦子裏很快轉了一圈,心想,恐怕這秦同知不是高知府的人,甚至還有些小矛盾。
推官有協理察舉之權,參與轄區官員的考核,其中最重要的考核,就是對地方治安、刑獄指標的考核。這項權力平時是用不著的,但是有知府授權就不一樣了,可以將它變成日常權限,對府內的治安、刑獄工作指手畫腳。相當於分秦同知的權力。
看來,思想共識歸思想共識,具體到實際工作,還是得爭權奪利。
“下官明白,這就去拜訪秦大人。”
秦同知名秦時鏡,今年五十歲,為人保守刻板,十分注重官場尊卑。陳吉發去見他時,門子層層通報,到了值房,也不起身,隻抬手請他落座。
用後世的說法,這人官氣足,好擺譜。高鳳翔用謹慎嚴肅這樣的詞形容他,已經是非常客氣了。
“陳推官來此何事?”
這開口就更是嗆人,陳吉發也不以為意,陪著笑臉道:“初來乍到,與秦大人報個到。”
“嗯,倒是個懂事的。大名府地處京畿要衝,扼守直南門戶,且用心做事,維護京畿安寧。”
“大人,如今河南流民甚眾,來時學生觀大名府境內亦有不少。但各地並未妥善收納,反而使巡捕驅逐。學生以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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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為隻是你以為!”秦同知突然惱怒起來,高聲訓斥道:“管好你的刑獄,莫言其他!京畿要地不是你江夏偏遠小縣,革除流民,拱衛京師之責不容有失!”
看來,這位秦同知也是提前做過功課的,可他對陳吉發如此反感,卻是出乎意料。
既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大家也就沒必要裝和氣了,陳吉發起身,拱手而去。
秦同知厭煩的掃了眼陳吉發的背影,叫來堂吏。
“讓各處都盯緊些,莫要讓這小子引了流民進來。流寇最善用間,細作混於流民,危害鄉裏,戰時作亂,不可收拾,定不能有失!”
那堂吏連忙應下。
陳吉發從秦時鏡處離開,轉身去了自己的值房。
推官值房在司獄旁邊,陳吉發從廊道過去,正瞧見幾個皂隸倚在門內嘻嘻哈哈。見著陳吉發來,都收了笑容,趕緊站好。
門內有個年紀大的書吏聽見動靜,出門查看。見是新來的上官,連忙過來行禮。
“末吏姚昌華,拜見上官!”
“免禮。本官這裏沒太多規矩,可隨意些。”說完又側頭對那四個皂隸道:“你們也是,不必拘謹。”
陳吉發往房間走,那四個皂隸麵麵相覷,姚昌華亦步亦趨。等進了房間,發現書本筆墨收拾的整齊幹淨,還備了新的瓷器茶具,擺了盆栽熏香。
“姚先生雅趣。”陳吉發笑著讚許一句,“這些都是您掏錢置備的?”
“官爺千萬別這麽叫,末吏當不起先生二字。”姚昌華老臉笑出了褶子,“司獄每月能有些進項,勻些出來添置些用具,這是慣例。”
姚昌華伺候過幾任推官,這些人大多是新科進士,沒做過官,好些就是書呆子,滿嘴的仁義道德,不懂世間的柴米油鹽,因此都是他上下打點,順便也弄些好處。今天這位陳公子顯然是懂行的,一句話就點到了本質,他不得不小心應付。
“隻此一次。”陳吉發冷了臉,“人犯入獄已是在受刑罰,其家人無辜,不宜再加重負擔。往後司獄處理探監、送物等事,以及人犯夥食、用度,皆要報本官審批。”
姚昌華心中發苦,這小子果真不好糊弄,想來這幾年怕是要過苦日子了。
自古以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衙署小吏,便是靠著手中的些許權力吃飯。陳吉發要上收權力,就是上收了小吏們的口糧,雖說最終的事情還是由這幫人來處置,但隔了一層,肯定不能像往常那般肆無忌憚,隻能取些基本口糧。
不過,陳吉發接著又補了一句:“你也莫要覺得本官嚴苛。做事該得薪水,衙署每月給你們的俸銀隻有一兩銀子,這太少了,本官給你們補一兩。若是做得好,年末還有獎勵。”
喲,還能漲薪水?姚昌華心中好過了些,笑容也燦爛了些。
“陳大人體恤,末吏必當盡心盡力。”
“如今府裏捕房還有空缺的位置嗎?”
“啊?”姚昌華沒跟上陳吉發的節奏,“大人是要用人嗎?您這邊除了方才那四個皂隸,還有兩個白役可供差遣。”
“我是想安排個辦案的好手進來協助辦案,從江夏帶來的,能不能進捕房。”
“這樣啊,好說好說,末吏幫您辦妥。”
“嗯,辦好了把牌子交給我就行。先去吧,有需要再叫你。”
姚昌華得了令,恭恭敬敬退出來。等關了門,才發現背上不知不覺出了層細汗。
“姚爺,什麽章程?”那四個皂隸湊過來嘀咕。
“往後老實點。”姚昌華把臉板起來,“不是個好相與的。”
“昨日快班那群家夥還說,同知大人讓咱們逗著他玩呢,若是不好相與,咱們不是要受夾板氣?”
“反正小心點就是。新官爺讓把司獄的事情往後都報給他審,還派了個心腹來帶你們。”
“啊?這可如何是好?若是事事上報,每月得少分不少銀子。”
“給咱們漲了一兩薪水。”
“啥意思?他自己貼錢?”
“看著是這樣。”姚昌華心裏也沒底,“又或許是集中收了,他來分。總之就是會管事的,剛來就把人和錢都抓住了。”
“哎喲喂,可得過苦日子了。”
“也不一定吧。往日也不是每個月都能分到一兩,如今也算是旱澇保收。”
“可辦個大案何止一兩?”
“他隻說了司獄的錢,帶路錢、茶水錢還有他們快班的跑腿錢也沒說。若是如此算,每月加一兩就還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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