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義師勤王(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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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這個時候,郭煬也好,阮泗也罷,都熄了與這位爺玩心眼子的心思。
    姚昌華心中犯了嘀咕,想著,自己的上司不僅是位過江龍,還是條獠牙凶狠的,往後一定不能得罪了。
    “別幹坐著,來,吃菜,喝酒。我給幾位滿上。”
    陳吉發起身夾菜倒酒,三個人坐不住了,連忙起來阻止,自己給自己倒上。
    “使不得、使不得,折煞了!”
    “可不是客套,二位在牢裏也受了苦,這位獄卒大哥也算為司獄盡了力,是該吃頓好的。”
    三人小心陪著,吃了些菜,陳吉發又敬他們酒,三杯下肚,麵上熱了,話也就漸漸多了起來。
    “那謝老幺的事情,真不是老子衝動,實在是親眼見著你這隻羊從他棚裏出來。”
    “切,眼見不見得為實。娘的,攤上你這麽個夯貨,真是倒了血黴。老子生意都被你小子搶光了,得了便宜還賣乖。”
    “跑船的成本低,你能怪到老子頭上?都是賺的辛苦錢,你別仗著年紀大就耍橫。”
    “去你的,小老四你又找打?”
    “二位息怒,息怒!大人還在呢!”
    兩人悶哼一聲,又埋頭喝酒。陳吉發笑眯眯的看著兩位,開口道:
    “郭老大那日為何去找謝老幺?”
    “他有些古怪,那日大早晨老子出車,見他在城東碼頭與個口音古怪的和尚說話,當時正有件事找他,就過去看了眼。那和尚身上一股子騷味,絕對不是吃素的和尚,見了俺就走,頭也不回。俺就很奇怪,那天晚上想去他家找他問問的,結果還沒來得及去,就聽說他家出事了。後來聽說凶手就是那個野和尚,俺就同縣令說了,根本沒用,那狗官就一口咬定是老子。”
    “也就是說,關鍵就是那個‘野和尚’。”
    “是呀,也不知謝老幺從哪裏招惹的禍事。”
    “怎就是謝老幺招惹的?老子的兄弟,跑船認識三教九流怎麽了?你怎就知道一定是他?”
    “切,誰知道你他娘的拉什麽生意了?興許是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呢?見到老子就跑!”
    “狗日的!你才做傷天害理的事!”
    “好了好了!大人看著呢!”姚昌華有些忍無可忍,這兩個渾人真是欠收拾,難怪縣令辦糊塗案也要將兩人收進去。
    “好了,阮泗爺說說,這謝老幺什麽來頭?”
    “還不是可憐人?碼頭上混的有哪個不是可憐的。”
    “北麵來的。”郭煬白了他一眼,“來了有六七年,剛來的時候有些口音,聽不出是哪的。”
    “媽的,老子能不知道嗎?謝老幺救過二狗的命!”
    “那是你傻,二狗子也是憨,搞不清誰是真心誰是假意,結果呢?”
    阮泗沉默了。
    謝老幺來了不久,就在一次匪盜襲擊中,救了同是船幫的二狗子的命。
    因為這個緣由,他倆平常在幫會裏就形影不離,互相之間的貨也都共享著帶。
    不過,上個月二狗子的船突然被臨清巡檢給攔了,打了三十大板,下手的人很黑,等回來的時候人就不行了,但他到死都沒說是什麽原因。
    後來聽幫裏其他兄弟說,那天的貨是個開封的客商委托的,送到開平去的,他們隻是過道手,交給臨清的下家就行。
    本來是謝老幺的班,但那天他突然拉肚子出不了船,就請了二狗子頂崗,結果就出了事情,二狗子也死了。
    本來這件事吧,大家隻以為是二狗子倒黴,被人救了,又把命還給別人了,沒有多想,但如今郭煬這麽一說,阮泗再愚鈍也是做了幫會老大的人,怎麽能不明白其中的潛台詞?
    “你他麽的說清楚!”
    “還能更清楚嗎?北麵的細作唄。不過老子真的沒殺他,如今天下這般模樣,流寇的細作,韃子的細作,還有給別的什麽人做事的,老子見得多了。那野和尚身上那股子膻味,老子一聞就像是當年的韃子,這才想著晚上去看看的。隻是老子那天忙事情,去的晚了,謝老幺已經死了。”
    陳吉發皺起眉頭。
    郭煬的這番供詞有七分可信。
    意思就是說,如今滿清細作已經潛伏到了華北平原的各府縣,那麽,自己之前的布置,有可能會被敵人掌握。
    陳吉發記得,曆史上滿清入關的軍隊是先往南一直打,到了保定府城,因為守軍有防備,才折身向東橫掃廊坊、天津的。
    換句話說,若是保定守不住,敵軍就會一路沿著太行山東麓南下,過真定、打滄州,或順著運河南下,或北歸通州,就像之後的崇禎十一年那樣。
    而滿清的部隊之所以能夠如若無人之境,除了野戰能力強,明朝部隊不敢接戰這個主要原因之外,清軍對明朝地方軍事布置的熟悉程度,也是重要因素。
    按照這個推論,明朝到這個時候,整個黃河以北,說不定已經被滲透成了篩子。
    似乎清軍入關後下的第一座城昌平,就是細作內應拿下的。
    在三人不解的目光中,陳吉發起身出門,同守候在門口的那位夥計交代幾句,後者立刻去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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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旁的事情,不好意思。兩位義士繼續說。那和尚後來找到了嗎?”
    “我們是想去找。”郭煬有些無奈,“可阮泗這夯貨找老子打架,結果都被姓秦的狗官抓起來了。”
    “嗯,這案情基本都清楚了。我們正在抓緊找那個‘野和尚’。謝老幺平日裏有沒有藏東西的習慣?又或者,謝老幺和二狗子,最近有沒有什麽重要的東西交給其他人?”
    “這倒不清楚。”阮泗想了想,似乎沒發現什麽重要的東西。不過,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二狗子死前總去南街的暗娼劉寡婦那裏,兩人糾纏有五六年了,平日裏二狗子賺的錢也多半花在那女人肚皮上了,若是真有啥大事,說不定會找她的。大人要不去找劉寡婦問問。”
    “謝老幺是外地人,平常又隻跟二狗子往來,了解的人不多,不過他那個媳婦是來了大名縣找的,她有個弟弟,在城東收泔水,或許也能知道點啥。”
    兩位老大果然知道許多外人不知道的重要線索,陳吉發起身拜謝。
    “二位今日幫了陳某大忙!”
    其餘三人連忙起身,不敢接這個禮。
    “大人太客氣了,小的們該做的。”
    “二位先且回去,讓幫會兄弟們先把縣裏的運輸跑起來。城東的商戶都等著你們回去好做生意的。旁的事情交給本官,你們且放心。”
    安排完這些,陳吉發與三人別過,叫了趙坤興來,帶著鄭紅綾,三人先去找謝老幺的妻弟。
    那小子是個膽子特別小的,聽說府裏的推官找他,先嚇丟了半條命,跪在地上不停磕頭喊冤,等聽了陳吉發他們的來意,又連聲說不知道。
    “這小子腦子有點問題。”裏正連忙向陳吉發解釋道,“看上去正常的,接觸多了就知道,傻的很,藏不住事情,也管不好事。如今這個模樣,肯定就是真不知道了。再說,他姐自從嫁給那個外地人,就沒怎麽管過他了。他家裏因為要給他說個媳婦,缺彩禮錢,就把他姐姐賣給那外地人了。結果賣女兒的錢給他娶了個老婆,他傻乎乎的守不住,前兩年跑了,留了個閨女給他,他也養不活,去年冬天凍死了。”
    陳吉發和趙坤興麵麵相覷,這樣的人,就算謝老幺和二狗子有秘密,也一定不會告訴他的。這條線索算是斷了。
    兩人又到南街,這裏是條賣衣衫布匹的街市,劉寡婦表麵上是個裁縫,她相公七年前被征調為役夫為勤王的客軍運送糧食,去了就再沒有回來。
    為了拉扯尚在繈褓的孩子長大,當時才十八歲的劉氏出來幫人做針線活,直到現在。
    外麵傳言她是暗娼,這裏麵有世人對寡婦拋頭露麵的偏見,也有劉氏為了生存不得不委身男人的無奈。
    相公死後,劉氏在外麵拋頭露麵,經常被不懷好意的男人欺辱,無奈之下,她與南街的布商好在了一起。
    那布商是有老婆的,當時承諾的是納她為妾。
    但同她上了幾次床之後,就膩味了,借口老婆不同意,將她甩了。
    這事情後來被布商的老婆知道了,就到處造謠說她是暗娼。
    劉氏沒有任何辦法,這樣一來,騷擾他的男人更多了,她不甚其擾,甚至有了輕生的想法。
    但就在她絕望之際,有個男人傻乎乎的,願意相信她說的話,總是為了她與門口窺視的男人打架,將那些騷擾她的人都趕跑了,讓她過上了平淡日子。
    那人,就是跑船的孤兒二狗子。
    那是個比她還小四歲的男孩,認識她的時候,不過十六歲,總是傻嗬嗬的對她笑。
    劉寡婦甚至不記得是什麽時候什麽事情招惹了這小夥子,讓他從此對自己不離不棄的好。
    跑船賺來的錢,他大部分拿了過來,但凡得了什麽好東西,也總是拿來獻寶。
    他為她與別的男人打架,總是鼻青臉腫,看得她心疼不已。
    好在他跑船,是幫會裏的人,那些人事後也不敢真的找他麻煩,怕船幫的人報複。
    在四年前的一個夏天的傍晚,二狗子再一次為她打架受傷之後,劉氏將他叫到了裏屋,給他上好藥,然後抱住了他精赤的上身,兩人就這樣滾在了一起,從此過著不是夫妻的夫妻生活。
    她也是從那之後才知道,原來這個男人喜歡自己,無非隻是因為他每次來縫新衣服的時候,劉氏總是會很認真的同他聊天,總是會笑著給他添些小件。
    這讓從小沒被人認真關心過的孤兒二狗子從此死心塌地對她好。
    真是個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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