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樸對臨時招募的這些壯丁也是有些防備的。
    畢竟，這個時代沒有身份識別技術，很容易到處安插細作。
    因此，到了臨檢查的那天早晨，才給他們發了武器裝備，然後打散編組，十人一隊由大同鎮原本的兵丁領著出了營地。
    總共兩千多人的丁壯，混編後，陳吉發與季聞道隔了很遠。
    不過，他們提前已經考慮過這種情況，到時候，會有人先製造混亂。
    大同總兵王樸是將門之後，久駐大同，累官至大同總兵。
    但這人能當上總兵，靠的並非軍事能力，而是鈔能力。
    駐守大同期間，王樸將邊城變成了生金口岸，縱容山西商人從大同邊鎮走私。
    每次建奴入寇，破長城、宣府，而獨大同鎮安然無恙，奧秘都在這裏。
    曆史上，崇禎九年滿清入寇，勤王大軍皆觀望不前，唯獨大同鎮王樸，在清軍已經遠走關外的情況下，孤軍深入追擊，斬了“一千二百”首級而還。
    按照正常邏輯講，一個總兵官跑出去浪戰，大概率是會被滿人幹掉的，他不僅沒被幹掉，還有那麽多斬獲，要麽是殺良冒功，要麽就是與滿清交易。
    崇禎十四年，這位大同總兵王樸，在鬆山之戰中帶頭逃跑，導致十三萬明軍直接潰散，是鬆錦會戰最終滿盤皆輸的直接誘因。
    事後，王樸被憤怒的崇禎皇帝處死，但造成的損失已經無法彌補，鬆錦之戰後，明朝廷失去了最後的野戰力量，完全喪失了翻盤的機會。
    在崇禎九年的九月份，王樸正是誌得意滿的時候，唯一有些不爽的，便是新來的宣大巡撫盧象升，人稱“盧閻王”，是個禦下嚴厲，做事強硬的文官，他的走私生意，搞不好要受兩年的影響。
    不過，他一點也不害怕。
    滿清肯定還會再來，等到那時候，他就發揮臨陣脫逃的看家本領，把盧象升賣了就是。
    事實上，曆史上崇禎十一年，這位王樸總兵的確是如此做的，將盧象升扔在了巨鹿。
    表麵上的功夫，王樸做的不差，大早晨的，他就帶著心腹屬官，來到營外候命，等待督師到來。
    盧象升帶了五百精銳，領兵的是宣府總兵楊國柱。
    楊國柱是遼人，大明丟掉遼東後，曾經有一段時間提出過“遼人守遼土”的策略，讓遼東漢人在山海關、寧錦一線駐紮屯田，作為明金之間的屏障。
    但後來遼東土地日益丟棄，漸漸地，這個政策也就沒法實施了。
    遼東很多部隊，便充實到其餘邊鎮。
    像楊國柱、左良玉、黃得功這樣的將領，都是如此。
    這次到大同鎮來，抽調他的兵馬精銳隨行，其實是有點不合邏輯的。
    但楊國柱沒有王樸那八百個心眼子，他是個純粹的武將，為人較為爽利，所帶的部眾，都是家丁親隨。
    明帝國末年，由於軍備廢弛，將領麾下有戰鬥力的部隊往往隻有隨身親兵。
    一個總兵官的親丁也不過兩百之數，像宣府這種重要邊塞，也就三百多頂天。
    主要是親兵甲胄戰馬俱全，費用很高。
    而明末經常性發不出軍餉，如果滿裝滿額，將領掏空家底也不夠消耗的，因此都是克扣普通士兵，補足親丁。
    盧象升來了之後，宣府的經濟狀況有所好轉，他大力組織屯田生產，整頓各地吃拿卡要的問題，打壓豪紳，勸捐勸餉，半年來，楊國柱的日子好過不少，於是多裝備了二百精銳，正好五百之數。
    王樸眯著眼睛看遠方的行伍，心中略微有些驚疑。
    但對麵在靠近到一裏的時候停了下來，就地休整，隻有盧象升本人，帶著楊國柱及二十名親衛繼續前行。
    王樸心中稍稍安定，上前行禮。
    “末將見過督師大人。”
    “免禮。汝部屬官，都在此列？”
    “今日該應卯的都在此處，還有二三校尉在外巡查。”
    盧象升點點頭，未再問什麽，示意王樸在前領路。
    進了營地，大軍先高呼“威武”，震撼萬分。
    “大同鎮今有戰兵六千七百，輔兵三千五百。除各堡塞駐軍大約四千人之外，其餘皆在此地，有六千二百之數。”
    人一過萬，無邊無岸。
    眼前的這支大軍雖然隻有六千多，但也是黑壓壓大片，將校場擠得滿滿登登。
    排在最前列的自然甲胄齊全，兵器精良，往後看見，則衣甲簡陋，表情木訥。
    盧象升不動聲色，特意在隊列前緩緩走過，眼神在隊列中搜索熟悉的麵孔，可惜，實在困難。
    督師粗略看過之後，就走上高台，示意分隊檢閱。
    王樸打了個手勢，台下隊列緩緩移動，依次從檢閱台前齊步行進。先是前麵的隊伍在通過檢閱台，喊出雄壯的口號，接著到了後麵，輔兵陣列過境的時候，由於壯丁太多的原因，喊聲就稀稀拉拉，雜亂無章。
    陳吉發所在的這個小隊，隸屬於較為靠後的陣列。
    他站在人群中，關注著周圍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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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商量好的騷亂一直沒有發生，直到他所在的隊列走上檢閱位置，都沒有聽見嘈雜的聲音。
    陳吉發懷疑季聞道他們是不是臨時放棄行動了。那樣的話，他也不能輕舉妄動。
    但就在這時，有個站在王樸身邊的軍官，突然向陳吉發所在的位置瞄了一眼。
    也許他隻是下意識的看了過來，但卻很不巧的，同陳吉發對上了視線，而且，更不巧的，兩人還是熟人。
    崇禎七年，陳吉發心血來潮，到草原上陰了範永鬥的商隊一把，那次，範永鬥身邊有個絡腮胡子的武士，他原本以為是範家的打手，卻沒想到，在大同鎮再次見麵，而這個時候，他的身份是王樸身邊的軍官。
    絡腮胡子顯然也想起了這位讓他印象深刻的家夥，幾乎是第一時間，他臉上露出驚詫的神色，第一時間向王樸身邊跑。
    盧象升正在和王樸說話，這位軍官湊過去耳語，後者立刻變了臉色。
    但這個時候，王樸還沒想過盧象升會對他不利，隻讓那絡腮胡子不要打草驚蛇。
    可隊列中的陳吉發卻擔不起這個風險，見季聞道那邊沒有動靜，自己又被認了出來，他幹脆率先動手，開始與隊列中的其他人推搡。
    領隊士兵立刻過來彈壓，陳吉發見著機會，直接將那來管事的士兵撂倒。
    前方的哨官也發現了狀況，連忙帶著幾個親衛跑了過來。
    陳吉發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抽出那名被打倒士兵的腰刀，將本哨的旗幟砍倒了，然後朝著無人處就跑。
    檢閱台上，盧象升裝作臉色暗沉，質問道：“怎麽回事？！”
    “軍中混入了細作。”王樸腦門子上冷汗直冒，“被屬官認出來了，狗急跳牆。”
    “胡鬧！”盧象升十分生氣，握著腰間劍柄，率先走了過去，“走，去看看。”
    “哎喲，督師大人，可千萬別，您有任何閃失，末將擔待不起。您稍安勿躁，馬上處理。”
    說完，為表重視，王樸帶著絡腮胡子和親丁往鬧事地過去。
    盧象升對楊國柱招了招手。
    “你派個人混出去，叫咱們的人把營門封了。”
    楊國柱事先並不知道打算，有些意外。
    “督師，這是？！”
    “照做就是，回頭和你解釋。讓楊陸凱也一起去。”
    楊陸凱相當於盧象升的貼身近衛，讓他一起去，那必然是極端隱秘的行動了。
    楊國柱點點頭，連忙派人同楊陸凱去集合親兵。
    陳吉發製造的混亂將後續部隊堵住，檢閱中斷。
    大同鎮顯然沒有預料到突發情況，因此在前方已經接受過檢閱的部隊不知道該如何做。
    這個時候，很多士兵到處跑動，想看熱鬧。
    有軍官上前彈壓，卻和士兵推搡起來，方才爭執兩句，異變突生，那士兵竟然將這軍官捅了！
    見了血，各種喧鬧更甚。
    那些臨時組織的壯丁最先炸了。
    有人在裏麵喊：“有細作，敵軍要進城了！”
    有的喊：“快跑呀，敵軍殺進來了！”
    場麵越發混亂起來。
    王樸剛剛下了檢閱台，就看見越來越多的隊伍在發生騷亂。
    他不明所以，但反應還算迅速，立刻讓他麾下的親兵和那些老營前往彈壓。
    不過，就在這時候，竟然有二十來人組成小隊，從四處奔逃的壯丁中殺了出來，直奔王樸本隊。
    這下子，王樸哪還不明白是出了兵變？
    “快走！保護各位大人！”
    絡腮胡子喊了聲，然後組織人與衝上來的隊伍糾纏。
    王樸是個怕死的，掉頭就跑。
    他跑了不打緊，那些親丁見主帥跑了，也跟著跑，最後，就變成了絡腮胡子和七八個兵在那裏斷後。
    他們隻撐了數十息就被紛紛打倒在地，那些亂兵繼續向王樸的方向衝了過去。
    陳吉發這個時候總算在人群中看到了季聞道，但他沒功夫管那小子，因為王樸向著盧象升的方向跑去，而盧巡撫身邊隻有一個楊國柱和兩名親衛，其餘的護衛被亂兵阻斷在台下了。
    為了盧象升的安全，陳吉發連忙向檢閱台跑，不過，才到半路，就看到緋紅官袍的盧象升，突然抽出寶劍來，向著倉皇而來的王樸，就是一劍斬下！
    倒是忘了，盧象升雖然是文官，卻是文武雙全，打仗時，也能奮勇爭先，帶隊衝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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