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銅壺滴漏指向申時三刻，蘇辰安終於合上最後一本案卷。
    窗外銀杏葉飄落在硯台邊，他才驚覺已到深秋。
    三個月來第一次踏出衙門正門，夕陽刺得他眯起眼。
    "大人。"
    隨從捧著銅鏡欲言又止。
    鏡中人眼下青黑如染墨，下頜胡茬參差，哪裏還是當年瓊林宴上那個翩翩狀元郎？
    蘇辰安自嘲地抹了把臉，轉頭走向同僚鄭禹的宅院。
    熱水澆在身上的刹那，他聽見皮膚發出饑渴的呻吟。
    三個月隱姓埋名的追查，睡的是驛館潮被，吃的是冷硬幹糧。
    最危險那次在青州，刺客的刀鋒離咽喉隻差半寸，至今右臂還留著三寸長的疤。
    "蘇大人這是要把自己熬幹啊。"
    鄭禹遞來剃刀時歎氣。
    蘇辰安望著鏡中重新光潔的下巴，忽然想起離家的清晨，姚飛雪指尖撫過他臉頰的溫度。
    那時新柳才抽芽，如今怕已落盡黃葉。
    再加上這段時間的忙碌，讓他整個人都憔悴滄桑了不少。
    好不容易，太子殿下，看不下去，讓他休整一段時間。
    趁這段時間好好陪陪自己的家人。
    不然再過幾個月，到時候外放出去，又是幾年，想要再擁有這樣的時光，可就難了。
    其實從私心裏麵講，李璟燁現在正是用人之際，實在不想把如此稱心如意的左膀右臂外放出去。
    可是，這本身就是一個必經的流程，不去外放一番，直接進入內閣。
    也是名不正言不順。
    就現在那個當中的幾位大員，哪一位不是外放出去做出許多功績的，更何況他這個一國之君想要任命蘇辰安進去。
    如果內閣的人，全票否決，那麽他這個皇帝也是沒任何辦法。
    所以李璟燁才會給他選了這麽一個好地方，可以說是讓許多人都铩羽而歸。
    也是讓許多人，都頭痛的地方。
    不過他也私底下問過了蘇辰安，對方既然有把握，他就相信對方不會辜負他的信任。
    蘇府門前的石獅子上係著一個平安節——這是王桂芬的主意，說能保佑孫兒平安歸來。
    蘇辰安的靴尖剛沾上門檻，院裏就炸開一陣歡騰。
    "我的兒啊！"劉氏撲上來捏他的胳膊，眼淚簌簌往下掉，
    "這官服裏都能灌風了！"
    老爺子蘇有根杵著拐杖站在廊下，渾濁的眼珠亮得驚人。
    最揪心的是姚飛雪。
    她站在回廊轉角，靛青色的馬麵裙被秋風掀起一角。
    三個月不見，她將發髻挽成了婦人樣式，眉心卻還點素淨的花鈿。
    看著倒是沒有一點新婚婦人的打扮，沒辦法，正值先帝駕崩，誰敢在這個關頭穿紅戴綠的。
    蘇辰安喉頭滾動，千言萬語哽在胸腔。
    "還不快去梳洗！"
    王桂芬拍開眾人，"雪兒給你備了幾套新衣裳。你去穿穿，看看大了不，大了就好改。"
    老太太精明得很，推著孫兒往內院走，轉頭就吩咐廚房殺鵝燙酒。
    廂房門剛合上，蘇辰安就將妻子按在門板上。
    姚飛雪發間的桂花油香得他眼眶發熱，懷中身軀比記憶中更單薄。
    "對不住..."他埋首在妻子頸間，感受著那脈搏急促的跳動。
    姚飛雪突然僵住。
    她盯著丈夫換衣時露出的傷疤，淚珠砸在結痂的傷口上。
    "說是被樹枝刮的，你信麽？"
    蘇辰安試圖玩笑，卻被妻子顫抖的指尖燙得心尖發疼。
    正廳裏飄著火腿燉筍的香氣。
    蘇辰安剛落座，乳母就抱著個繈褓湊過來："小少爺快看看，這是你叔爺爺。"
    四個月大的蘇沐霆揮舞著藕節似的手臂，咧出無齒的笑容。
    這孩子集合了蘇家所有優點——祖父的濃眉，祖母的梨渦，活脫脫是蘇辰遠幼時的翻版。
    "康康見誰都笑，偏他爹一抱就哭。"大嫂張氏笑著給眾人布菜。
    蘇辰遠聞言瞪眼，伸手要證明，果然引得嬰孩撇嘴欲哭，滿堂哄笑。
    笑聲中蘇辰安悄悄握緊妻子的手。
    姚飛雪耳尖泛紅，低頭給他舀了勺蟹粉豆腐。
    這親昵落在劉氏眼裏，心裏喜滋滋的，怎麽樣感覺自己也快能抱到大孫子了，差點把魚眼睛夾到自家男人碗裏。
    "小寶到哪了？"
    蘇有根敲著碗邊問。話音未落，院外就傳來馬蹄聲。
    蘇寶成攜著新婚妻子葉氏匆匆進來，身後小廝還捧著個紅木匣子。
    "師兄可算回來了！"
    蘇寶成作揖時眼眶發紅。他如今在工部當差，緋色官服襯得人愈發挺拔。
    葉櫻和姚飛雪一見也是迅速的，坐在了一塊，畢竟兩人雖然沒有什麽共同愛好，但是小女兒家的共同話題還是挺多的。
    更別提他們自家夫君的關係如此好，他們這些做夫人的，也是有心經營。
    "這是江南新貢的蜜橘，嶽父特地留的。"
    蘇寶成打開木匣，金燦燦的果子滾滿桌案。
    他如今是平陽侯乘龍快婿，言談間卻仍是當年那個追著師兄討教學問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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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過三巡，張明軒突然拍桌："師弟這次能歇多久？"
    滿座寂靜。
    蘇辰安瞥見姚飛雪捏緊了帕子。
    "陛下給了半月休沐。"
    他夾了片火腿放在妻子碗裏，"放心這段時間，我就安心陪陪大家。"
    說完，還不忘記從桌子下麵捏了捏自家媳婦的小手。
    姚飛雪在桌下掐他大腿。蘇辰安吃痛，轉頭看見妻子羞惱的眼神，更是心中一片柔軟。
    要不是這麽多人，他感覺自己剛才可不是簡單的微博，這麽簡單了。
    夜深席散，蘇寶成醉醺醺地拉著師兄衣袖："陛下這是...要動真格了？"
    他雖在吏部，也聽聞新帝要整頓地方吏治。
    蘇辰安但笑不語，隻將人塞進馬車。
    回到內院，姚飛雪正對鏡卸簪。
    銅鏡裏映出蘇辰安走近的身影，她突然轉身抱住丈夫的腰。
    "夫君在外，可是累壞了吧！"
    她臉頰貼著他官服上的獬豸補子，"雪兒， 這段時間真的好擔心。"
    蘇辰安聽到這話也是心疼的不得了，但他知道，他給不了什麽保證。
    哪怕這一次，明明皇上派這麽多人護在他的身旁。
    這依然讓他受了傷。
    所以有時候他也不能夠保證自己，每次都能夠安然無恙。
    隻是，跟以往相比，現在自己身上更多了一些牽掛。
    安撫了自家媳婦許久，蘇辰安第一時間熄燈拔臘。
    春宵一刻值千金，更何況憋了這麽久，他是真的有些饑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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