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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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鬥雙眼瞪大,強烈的窒息感已讓他的眼前發黑,身中傳來一陣陣的眩暈。
    他看著眼前宛若一尊大詭的李鎮,整個人抖成了篩糠。
    強烈的懼意和怨念湧上心頭,卻除了能多抖兩下之外,便沒有多餘的動作了。
    李鎮本想給蘇鬥一個痛快,畢竟這等弑母害女的渣滓,不配得到什麽好的結局。
    但想想總歸是人家的家事,便一把扯住蘇鬥的衣領。
    蘇阿雅已經老阿巴從土坑裏救了上來,“砰”的一聲,裏麵又多了一道身影,仔細一看,正是蘇鬥。
    “阿婆,我不曉得你們之間有什麽仇怨,所以我也不好替你下手,我先將他丟在這墳裏頭,你們自己看著瞧吧。”
    李鎮蹲在了一邊,掏起腰包裏的黑太歲,咀嚼起來。
    他選擇吃瓜。
    那老阿巴看了李鎮一眼,收拾了麵上的土漬,她的神情竟看起來有一絲……有一絲慈愛?
    李鎮繼續吃著黑太歲。
    雖然說財不外露,但如今這野墳地裏,都是些老弱病殘,還有一些幹屍。
    幹屍方才也爬出來了,但因為李鎮收拾了下蠱的蘇鬥,這些幹屍又重新回了各自墓地。
    蠱術,還挺有意思,先前一個迷心蠱,便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讓自己產生幻覺。
    如今還有能馭屍的蠱蟲,還有那蠱仙使的飛蛾蠱……
    過了此事後,找那蘇阿雅學上一學,出門在外,技多不壓身。
    而今,蘇鬥被丟在了墳坑裏,麵如死灰。
    “阿吉……我真沒想到,阿巴拉扯你長大,你卻要活埋了他!若不是因為阿巴,在蛇蠍寨裏,誰又會敬重你!”
    蘇阿雅俏臉氣得發白,衣衫上的銀冠抖得“嘩嘩”地響。
    老阿巴卻搖頭道:
    “妮子,他不是你的阿吉,也不配是,一個天生的壞種,理應遭受天罰。
    而今世道,蒼天無眼,那我們便代天罰之。
    殺了他!”
    蘇阿雅麵色一變。
    說到底,如今躺在坑裏的,也是自己的父親,可奶奶卻要自己殺了父親……
    “你如果不願意動手的話,那阿巴便告訴你……你的裏阿,你的生母,便是被他往飯食裏下了斷魂散,施展不出一身本事,便被蠱仙羞辱之後,害了性命。
    可這天生的壞種,非但不知悔改,還要賣女求榮,還要威逼,求出我手裏的那本要術!”
    要術?
    李鎮眉頭一皺。
    自己倒是曉得李家五兆要術,要術二字聽起來,便知道是哪個門道裏最珍貴的本事。
    難道這老阿巴嘴裏的要術,便是蠱道的要術?
    這玩意可得好好學上一學了。
    蘇阿雅聽罷,愣在原地,雙眼完全失焦,本就白皙的麵孔如今卻跟被抽幹了血一樣泛白。
    她一下子躍進那墳坑之中,撿起之前蘇鬥掉在地上的短刀。
    “阿雅,別!我是你親爹!你可千萬不能行此不孝之事!待日後下了冥府,你該背上多重的罪孽!”
    蘇鬥因著先前被李鎮一踹,而失去了渾身力道,如今麵對憤恨到極點的蘇阿雅,便隻有求饒的份。
    他曉得自家女兒是個軟骨頭,素日裏挨自己毒打都不會還手,如今隻要自己說幾句軟話——
    “噗!”
    短刃狠狠插進蘇鬥的肩胛骨,劇烈的疼痛讓他不禁大喊出聲:
    “畜生!你個小畜生,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蘇阿雅聞言,竟是麵無表情地拔出了短刃,又重重刺了下去。
    一下,一下。
    滾燙的鮮血濺射在苗寨神聖的祭手服飾上,濺射在蘇阿雅的麵龐上。
    血肉、皮囊、五髒、鼻竅……
    瑣碎的,慘叫的,哀嚎的,血腥的。
    李鎮吃著黑太歲,心裏不由得嘖嘖稱奇。
    這蘇阿雅看起來是個心地善良的柔弱姑娘,可沒想到,真發起狠來,簡直判若兩人。
    這都快將蘇鬥剁成臊子了……
    不,沒那麽大塊。
    慘叫聲消停在墳坑裏。
    蘇阿雅一臉血汙,她仿佛抽幹了所有的力氣,從墳底爬了上來,癱軟在地上。
    “張公子……煩請你埋了他吧。”
    李鎮點點頭,深吸口氣,一腳跺地,強大的力道震得所有被挖出來的土方盡數落回了坑裏。
    老阿巴驚奇地看了李鎮一眼:
    “你真是符水張家的?”
    李鎮心裏一驚。
    這符水張家四字,隻有在蘇阿雅去蠱仙祭台之前,自己同她密謀過的。
    後來告訴給了寨子裏的寨民,引了他們離開。
    這老阿巴明明被蘇鬥帶來了這野墳地,怎還知道自己偽裝的這層身份?
    見著李鎮神情微變,老阿巴似乎完全沒有什麽喪子之痛,笑了笑道:
    “阿婆雖然老了,不中用了,但這點耳目力氣,還是有的。
    寨子裏,每一個老樹上的爬蟲,每一隻天空的飛蛾,都能與老身共用五感……
    先前祭台之事,多謝小友了。”
    那老阿巴站起身來,抱起了癱軟的蘇阿雅。
    蘇阿雅還未從殺了親生父親的恐懼中回過神來,情緒又被震驚所覆蓋。
    “阿巴……你,你能站起來了?”
    老阿婆笑而不語。
    李鎮皺著眉,看著那老阿巴走起路來如履平地。
    按理說,這癱瘓的病人一旦複健痊愈,初次下地,定是如新生兒一般,蹣跚學步,走得磕磕絆絆。
    可老阿巴走起來路來,哪裏有一點癱瘓過的樣子。
    李鎮緊了緊腰包,將黑太歲收好,眼神裏多了一絲凝重。
    這老阿婆雖是寨子裏上一任蠱仙,但和如今那好色無能的蠱仙相比,簡直不在一個層麵。
    就好比,過了這麽久,自己依舊看不透老阿婆的道行。
    既然老阿婆是裝癱,聽著方才祖孫倆的對話,也能明晰……
    老阿婆一直都曉得蘇鬥的動機,那豈不是說,她完全有本事救了自己的女兒,救了自己的孫女?
    李鎮很想問詢,但理智讓他保持了沉默。
    自己隻是一個外人,如今救了蘇阿雅和她阿巴,也算還了救命之恩。
    自己也是該馬上離開寨子的,沒必要沾上這麽大的因果。
    陰風呼呼地吹,三人回了蛇蠍寨裏的莊子。
    苗地不比中原,天黑得早,也亮得早。
    約莫四更剛過,這東邊天際便有了日出的苗頭。
    李鎮一夜未眠,吃了些許黑太歲,他便立刻去煉化修行。
    鎮仙門道的修為提升緩慢,全靠機緣,但鐵把式是穩紮穩打煉出來的,可不能馬虎。
    蘇阿雅也一宿沒睡,躺在大炕上,輾轉反側,如何也睡不著,幹脆爬起來看李鎮煉本事。
    原來,李鎮想過的,也在她腦子裏出現了。
    阿巴明明沒有一點癱過的樣子,甚至還有和寨子裏所有蠱蟲共鳴的本事,她怎麽就救不了裏阿呢?
    蘇阿雅坐在台階上,越想越感到膽寒。
    這是一個充滿猜忌和懷疑的小家,所有人之間,似乎都在防備著彼此。
    除了阿弟……
    阿弟心智不全,整日除了吃石頭蠱傻樂之外,也沒別的事幹了。
    蘇阿雅生出了逃離的念頭,便問:
    “張公子,我自幼離開了兗州,很少再見到中原的盛景……你還會回中原麽?”
    李鎮打著龍虎勁裏記載的拳法,如今早已突破了小成,但距離大成之境,卻還有一段距離。
    李鎮估摸著,這龍虎勁,能支撐著自己修行到鐵把式邁入渡江乃至斷江。
    聽著蘇阿雅的問話,李鎮拳風向天上砸去,悶重的音爆聲驚得附近老林子裏掀起一片蟲鳴鳥叫。
    “當然,我的根在中原,自然得回中原去。”
    蘇阿雅的臉上透過一絲希冀:
    “那張公子可以帶上我麽?”
    李鎮緩緩搖頭:
    “不行,我習慣了獨行,況且中原如今詭祟遍地,人心不古,我回了中原尚且自身難保,更別說你了。”
    蘇阿雅點了點頭,麵色有些失望:
    “那公子留在蛇蠍寨裏,依你的本事,定能成為下一任蠱仙,如此受人尊重,安居樂業,不必回了中原去搏命……”
    李鎮打著拳,體內血流滾燙如岩漿,身上已經蒸出了水霧。
    “你們寨子之人,不和善,做了蠱仙,便隻能用一對拳頭叫人信服。
    我不懂蠱,也不懂苗地的規矩,不善教化者,自不會服眾。
    而不服眾,便隻會有殺戮,反抗,永遠不得安寧。”
    蘇阿雅眼睛瞪大,似乎對李鎮的話也感到驚奇:
    “有那麽嚴重麽……”
    李鎮沒有應答。
    他雖說的是寨子,可也不止是寨子。
    “另外,有很多人在等著我回去,和你一樣,我有一個疼愛我的爺爺。
    江湖之中,更有甚多與我交心的好友,我一日不在,他們便一日不得安心。”
    聽著李鎮的話,蘇阿雅的眼裏卻多了一抹憧憬。
    她羨慕這樣的日子。
    “那張公子有愛的人否?有婚配否?”
    聽到這,李鎮停下了拳勢,做了個收手勢。
    他的目光變得柔和,臉上竟也浮現了一絲笑意:
    “我不知,但有個好強的姑娘,老是用她的性命在保護我。
    我想,愛這個字眼,恐怕已經無法衡量這其中的份量。”
    蘇阿雅聽罷,心中便多了一份釋然。
    也許隻有張公子這樣的人,才配擁有那麽好的伴侶。
    自己,不過隻是個拖油瓶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