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6??章 冥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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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拉基米爾·伊萬諾維奇從未想過,他會在羅刹國的邊境城市薩拉維斯亞沃斯托克見證如此詭異的場景。此刻他正死死攥著嘎斯牌小汽車的方向盤,後座上堆疊的鎏金紙元寶在晨曦中泛著不祥的光澤,像某個東方地獄的貢品。這些用薄錫紙紮成的寶貝被精心塑成餃子形狀,邊緣捏出精致的菱角,隨著坑窪路麵的顛簸發出窸窣的聲響,仿佛有看不見的手指在清點這些來自陽間的財富。
"鮑裏斯,你確信這些玩意兒真能送到陰間?"弗拉基米爾第五次問道,他的手指焦躁地敲打著方向盤上褪色的蘇維埃徽標。透過擋風玻璃上頑固的油汙,他看見鉛灰色的天空正將稀疏的雨滴灑在荒蕪的郊野。
副駕駛座上的王建國正清點著桃木匣裏的線香,頭也不抬地回答"在俺們那兒,存陰間銀行比存羅斯銀行靠譜多了。知道去年盧布貶值時多少鬼魂要飯嗎?俺家先人可是提前三十年就做了資產配置。"這個中國男人用流利的俄語說著,手指靈活地將一束束線香按長度分類,"你當俺為啥每周都去中國市場批發布料?全是給先人訂做的綾羅綢緞。"
汽車正駛過薩拉維斯亞沃斯托克的工業區,生鏽的管道像巨蟒纏繞在開裂的混凝土建築上。街邊排隊領取麵包的人們裹著破舊的棉大衣,目光呆滯地望著這輛滿載紙紮祭品的破車。弗拉基米爾突然覺得,或許活人的世界比死人的更荒誕。他瞥見後視鏡裏自己深陷的眼窩,想起今早王建國突然敲開他的門,說要帶他體驗"運鈔車"的滋味——結果運的是給死人用的鈔。
"聽著,鮑裏斯,"弗拉基米爾換了個話頭,"我祖母說過,打擾安眠的靈魂會招來噩運。"他刻意用了"鮑裏斯"這個斯拉夫化名字稱呼他的中國朋友,仿佛這樣能給自己增添些勇氣。
王建國終於從線香堆裏抬起頭,露出狡黠的笑容"你們羅刹國的鬼怕失業率嗎?俺家先人可是陰間的納稅大戶。"他拍了拍後座上的元寶袋,"等會兒燒的時候,你得離遠點。去年把鄰居墳頭的草都燎著了,那家的曾孫女托夢說要投訴到冥府管理局。"
雨刮器有氣無力地刮動著,前方出現了烏蘇裏公墓的鑄鐵大門。門頂上歪斜的紅星被烏鴉築了巢,幾隻漆黑的鳥兒正用喙整理著羽毛,俯視著駛入的車輛。弗拉基米爾注意到墓園裏異常熱鬧——十幾個老人正圍著某個墳頭指指點點,鮮紅的花圈在灰蒙蒙的墓地中紮眼得令人不安。
"瞧見沒?"王建國得意地指著那個被花圈包圍的墳墓,"俺家的風水寶地!掛了四年的滌綸大紅花開過光,防惡靈比克格勃的安檢還管用。"
弗拉基米爾倒吸一口涼氣。那墳頭確實與眾不同,不僅掛著鮮豔的塑料花環,墓碑上還貼滿了反光的金紙,四角各插著一麵小紅旗,在雨中耷拉著,卻依然顯出一副詭異的歡慶氣氛。相比之下,周圍的墳墓樸素得近乎寒酸,隻有枯萎的鮮花和褪色的照片。
"你給墳墓辦生日派對?"弗拉基米爾遲疑地問。
"防護措施!"王建國一邊卸貨一邊解釋,"你知道隔壁埋的是誰?前冶金廠工會主席!活著時候就愛打小報告,死了還能改性子?"他遞給弗拉基米爾三袋銀元寶,"輕點拿,壓扁了陰間銀行該拒收了。"
當他們抱著祭品走向墓區時,弗拉基米爾感到後背竄過一陣寒意。他分明看見那個工會主席的墓碑照片上,老人的眼睛似乎轉動了一下。
雨絲變得綿密起來,打在紙元寶上發出類似歎息的聲響。弗拉基米爾艱難地平衡著懷裏的祭品,那些紙紮的別墅模型和金錠在風中嘩嘩作響,仿佛在嘲笑他這個活人的窘迫。
"接著!"王建國扔過來一捆用紅繩紮好的黃紙,"這是最新版冥鈔,麵值五萬億。上周剛通過陰間反通脹法案,舊版隻能按千億麵值兌換。"
弗拉基米爾手忙腳亂地接住那捆紙錢,指尖觸碰到粗糙紙麵的瞬間,他似乎聽見遙遠的哭泣聲。"你們經常更新這些?"他聲音發幹。
"金融市場要與時俱進嘛。"王建國正蹲在地上布置紙紮的智能手機,"去年托夢說需要比特幣礦機,俺燒了三個紙紮的顯卡才堵住投訴信。"他突然壓低聲音,"知道為啥選薩拉維斯亞沃斯托克?這兒是陰陽交界處,匯率最劃算。"
他們終於來到那個花團錦簇的墳前。近距離看更覺詭異——墓碑上不僅掛著紅花,還係著好幾個鈴鐺,風一吹就發出零星的聲響。照片上的老人有著典型中國北方人的麵相,眼睛卻似乎被特意描畫過,在陰影中顯得格外幽深。
"開工!"王建國利索地鋪開塑料布,開始擺放祭品。弗拉基米爾注意到相鄰的墳墓都修葺得十分簡陋,有幾個甚至墓碑傾斜,墳頭長滿荒草。唯有那個工會主席的墓修繕整齊,黑白照片上的老人戴著蘇聯勞動獎章,嘴角下撇顯出嚴厲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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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確定不會打擾到鄰居?"弗拉基米爾不安地問。
王建國正點燃線香,青煙盤旋上升,在雨中形成奇怪的螺旋。"放心,都打點過了。"他朝工會主席的墓努努嘴,"每周給他燒點伏特加紙紮,去年托夢說想要個釣魚竿,俺趕緊補上了——就怕他給陰間居委會寫舉報信。"
就在這時,弗拉基米爾清晰地看見相鄰墓碑上的照片眨了下眼睛。他猛地後退一步,絆倒在某個無名墓的水泥台上。
"咋了?"王建國忙著擺放水果供品,"看見耗子了?這兒耗子比活人懂經濟,專啃高麵值冥鈔。"
弗拉基米爾揉著眼睛再看,照片恢複常態。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開始幫忙拆元寶包裝。紙元寶簌簌作響,伴隨著遠處烏鴉的啼叫,形成詭異的交響。
"你知道最妙的是什麽?"王建國突然神秘地湊近,"陰間不用繳養老金!俺給先人存的錢利滾利,等俺下去時候直接當土豪。"他拍拍弗拉基米爾的肩膀,"你要不要開個聯名賬戶?現在開戶贈冥府信用卡"
話音未落,一陣狂風卷起未固定的紙錢,那些印著玉皇大帝頭像的鈔票在空中飛舞,有幾個掃墓的老人停下動作,麻木地看著這場突如其來的財富雨。弗拉基米爾注意到某個老婦人悄悄伸手抓住一張億元麵值的紙鈔,快速塞進衣兜。
"看見沒?"王建國得意地說,"市場供需關係成立了。"
準備工作終於就緒。王建國從墓碑後神秘地拖出個麻袋,倒出一捆近三米長的竹竿。"專業工具,"他朝目瞪口呆的弗拉基米爾眨眨眼,"等會兒你就知道妙用。"
弗拉基米爾看著那堆日益壯大的祭品紙紮的別墅帶遊泳池,奔馳車模型有可開關的車門,成捆的冥鈔用橡皮筋紮著堆成小山,更別提那些金燦燦的元寶了。整個場麵看起來不像掃墓,倒像某種邪教的獻祭儀式。
"你每次都燒這麽多?"
"通貨膨脹啊朋友!"王建國正用打火機點燃蠟燭,"陰間cpi比首都漲得還快。不多燒點,先人怎麽打點各路鬼神?"他突然壓低聲音,"知道隔壁區為什麽鬧鬼災?就因為燒得不夠,窮鬼都出來討飯了。"
這時,相鄰墓碑傳來清晰的咳嗽聲。弗拉基米爾猛地轉頭,看見工會主席墓前的枯萎花束輕輕晃動。王建國卻若無其事地開始焚香,嘴裏念念有詞地說著中文,煙霧在雨中詭異地凝聚不散。
正式開始焚燒時,王建國展示了那根長竹竿的真正用途。他不是一張張地燒紙錢,而是整袋整袋地往火堆裏倒。當第一袋黃紙被點燃時,火焰轟地竄起兩米高,熱浪逼得弗拉基米爾連退三步。
"站遠點!"王建國在火光中大喊,他的臉被躍動的火焰映得忽明忽暗,"這還沒到重頭戲!"
弗拉基米爾看著朋友用長竹竿翻動火堆,動作熟練得令人心驚。紙錢在火中卷曲變黑,灰燼像黑蝴蝶般旋轉上升。熱浪扭曲了空氣,周圍的墓碑仿佛在搖晃跳舞。他忽然產生一種錯覺,那些火焰中似乎有麵孔在閃爍——眯眼的商人點數著鈔票,戴高帽的官員蓋章批文,甚至還有幾個穿製服的身影在清點賬簿。
"陰間銀行交接班!"王建國歡快地喊著,又將一袋元寶倒入火堆。
這次的反應更加劇烈。金銀元寶遇火的瞬間,火焰突然變成詭異的青藍色,發出劈啪的爆鳴聲。熱量洶湧而來,弗拉基米爾感覺自己的腿毛都要被烤焦了。他慌不迭地往後跳開,卻被一個暴露的樹根絆倒,重重摔在泥濘中。
"我提醒過你!"王建國在火堆那頭大喊,聲音帶著奇異的回響,"真金不怕火煉,真元寶能燒穿陰陽界!"
弗拉基米爾掙紮著爬起來,褲子上沾滿泥漿。他驚恐地發現自己的手表指針在瘋狂旋轉,附近幾個墓碑上的日期似乎都在變化。火堆中心出現了一個旋渦般的景象,他仿佛看見有模糊的手影在抓取飛舞的灰燼。
最嚇人的是相鄰墓碑上的照片——工會主席的表情似乎從嚴肅變成了驚訝,眼睛瞪得老大,盯著那堆越燒越旺的冥火。
"再加點料!"王建國又投入一捆紙紮的美元鈔票,"匯率兌換時間!"
火焰突然變成了銀白色,發出類似金屬摩擦的尖嘯。弗拉基米爾捂緊耳朵,看見火光中浮現出許多模糊的身影,都在伸著手朝向火堆。雨滴在接近火焰時蒸發成霧氣,給整個場景罩上超現實的帷幕。
就在這時,他清楚地聽見一個蒼老的聲音用俄語說"多燒點!美元兌盧布匯率又跌了!"
弗拉基米爾環顧四周,除了王建國和那些麻木的掃墓人,並沒有其他聲音來源。而他的中國朋友正專注地操作長竹竿,仿佛在進行某種神秘的儀式。
灰燼旋轉著升上天空,那些元寶的殘骸確實保持著精致的形狀,像真正的金銀器皿在火中重生。有那麽一瞬間,弗拉基米爾覺得自己看見了另一個世界的輪廓——那裏有長長的隊列,人們拿著各種容器等待分發什麽東西,而幾個穿著舊蘇聯製服的身影正在維持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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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最後一袋元寶投入火堆時,發生的事情超出了弗拉基米爾的認知範疇。火焰驟然變成純金色,騰起近五米高,卻詭異地沒有產生煙霧。熱浪如實質般壓迫著空氣,附近幾個墓碑上的照片突然開始變化表情——從麻木到驚訝,從平靜到貪婪。
"見效了!"王建國興奮地大喊,"看見沒?陰間at機到賬了!"
弗拉基米爾揉著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火焰中心似乎打開了一個通道,有模糊的人形在其中忙碌地搬運東西。更可怕的是,他聽見了清晰的算盤聲(為什麽是算盤?),夾雜著計算機鍵盤的敲擊聲和點鈔機的嗡鳴。
相鄰墓碑傳來清晰的讚歎"好家夥!夠買下整個集體農莊了!"
弗拉基米爾猛地轉頭,看見工會主席墓前的照片居然浮現出笑容。更遠處,那些原本麻木的掃墓人紛紛停下動作,朝著火堆方向聚攏過來,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彩。
突然,一陣刺耳的鈴聲劃破空氣。不是手機鈴聲,而是老式轉盤電話的那種尖銳鳴響。王建國臉色驟變,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巴掌大的紙紮手機——弗拉基米爾發誓那東西之前絕對是扁平的紙片。
"喂?冥府幹涉局?"王建國對著紙手機點頭哈腰,"是是是我知道規定但今天匯率確實不錯"他的俄語突然變得結巴,"什麽?擾亂了陰陽金融市場?"
弗拉基米爾感到一股寒意從脊背竄起。周圍的溫度似乎在下降,盡管那堆火焰仍在熊熊燃燒。掃墓的人們停住腳步,表情恢複麻木,慢慢退回原來的位置。
紙手機裏傳出某種非人的聲音,像是許多人在同時說話,又夾雜著電子雜音"檢測到異常能量流動違反《陰陽經濟平衡法》第7條第3款立即暫停焚燒等待審計"
王建國的臉皺成了苦瓜"領導通融一下嘛!俺這可是合規操作,全部經過正規渠道開光加持"他突然瞪大眼睛,"什麽?要補稅?"
弗拉基米爾清晰地看見,金色火焰中浮現出幾個穿著舊蘇聯製服的身影,他們手中拿著某種發光賬簿,正在嚴肅地記錄著什麽。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相鄰墓碑的照片全都變成了嚴肅的表情,仿佛在參與某種集體審判。
"行行行我補"王建國哭喪著臉,"能不能用盧布結算?美元匯率太高了"紙手機裏傳出一陣雜音,王建國突然喜笑顏開,"謝謝領導!下次一定給您燒點特產!"
通話結束的瞬間,火焰恢複正常顏色,周圍的異象全部消失。弗拉基米爾大口喘氣,發現自己一直屏著呼吸。
"搞定!"王建國抹了把汗,"差點被冥府稅務局罰款。好在俺提前打點過"他神秘地壓低聲音,"知道審計科科長是誰?前國稅局的!燒點伏特加就搞定。"
弗拉基米爾看著漸漸熄滅的火堆,灰燼如黑雪般覆蓋四周。他突然意識到,整個過程中雨一直在下,卻沒有任何一滴雨落在火堆範圍內。
回程的路上,車廂裏彌漫著紙灰和香燭的混合氣味。弗拉基米爾默默開著車,腦海中不斷回放墓地的詭異場景。那些在火焰中浮現的麵孔,那些墓碑照片變化的表情,還有紙手機裏傳出的非人聲音
"今天收獲不小!"王建國清點著剩餘的祭品,"俺先人托夢說錢已到賬,正準備投資冥府房地產。"他突然歎氣,"就是增值稅太高了,陰間政府比首都還會收稅。"
弗拉基米爾終於忍不住問道"那些現象正常嗎?"
"啥現象?"王建國茫然地反問,隨即恍然大悟,"哦你說火焰變色?正常!不同麵值貨幣燃燒光譜不同——美元藍焰,歐元綠焰,盧布紅焰,黃金最厲害,金色火焰!"
"不,我是說那些聲音還有照片"
王建國突然嚴肅起來"弗拉基米爾·伊萬諾維奇,你聽說過量子糾纏觀測效應嗎?"他不等回答就繼續道,"當足夠多的意識聚焦於同一經濟事件時,現實結構會產生可觀測的漣漪"
汽車駛過薩拉維斯亞沃斯托克的居民區,斑駁的赫魯曉夫樓窗口掛著破舊的窗簾。幾個老人坐在長椅上分享一瓶伏特加,目光空洞地望著街道。弗拉基米爾突然意識到,生者的世界與死者的世界,或許並沒有那麽大的不同。
"知道為什麽經濟永遠搞不好嗎?"王建國仿佛看穿他的心思,"活人市場受死人市場牽製!陰間通脹直接影響陽間匯率。為什麽盧布老貶值?就是因為清明中元燒得太多!"
弗拉基米爾握緊方向盤。遠處,公墓的輪廓在雨中模糊不清,那些飄揚的紙灰似乎仍在空中旋轉。他想起火焰中那些急切的手影,那些等待分配的模糊身影,與街上排隊領麵包的人們何其相似。
"下次帶你體驗盂蘭節特供,"王建國興奮地計劃著,"到時候燒點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特別提款權,聽說能打通六道輪回的跨境結算"
雨刮器單調地劃動著。弗拉基米爾忽然覺得,或許荒誕的不是祭奠方式,而是他們永遠渴望通過某種手段——無論是盧布還是冥鈔——來獲得安全的執著。在這個東方與西方、陽間與陰間、現實與荒誕交織的邊境城市,經濟學成了最普遍的宗教,而每個人都是虔誠又絕望的信徒。
他最後瞥了一眼後視鏡,公墓的輪廓已經完全消失在雨幕中。但有那麽一瞬間,他仿佛看見後座上那些殘留的紙元寶,微微泛著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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