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老井汲水鬼
字數:14921 加入書籤
光緒二十七年的中秋,黃河水漫過堤岸三寸,枯井鎮的月光都帶著股河泥腥氣。王二挑著空水桶往鎮西頭走,燈籠在風裏晃成顆昏黃的星,照亮腳下青石板上蔓延的水痕——那水不是雨水,是從老井方向滲過來的,黏糊糊的,像未幹的血。
“他娘的,這鬼天氣。”他啐了口唾沫,褲腳早被泥水浸透,冷得刺骨。按理說今晚該躲在家裏啃月餅,可婆娘臨死前醃的那缸鹹菜就剩最後一把,明日趕集要換錢抓藥,實在沒法子才敢碰這口老井的禁忌。
老井蹲在鎮口老槐樹下,井口用半塊青石板蓋著,邊緣被幾百年的繩索磨出深深的溝痕。王二放下水桶,手指剛觸到石板,就聽見井裏“咕嚕”一聲,像是有什麽東西在水下翻了個身。他猛地縮回手,燈籠光照過去,井沿的青苔上沾著幾縷黑發散亂如蛇,不知是哪個短命鬼的。
“王二,是你嗎?”
女人的聲音從井裏飄上來,軟乎乎的,像他婆娘活著時喚他吃飯的調子。王二渾身一僵,手裏的燈籠“哐當”掉在地上,火苗在積水裏掙紮了兩下,滅了。
“秀蓮?”他顫著嗓子問,明知不可能——婆娘去年染時疫死的,屍首埋在河東亂葬崗,連塊碑都沒有。
“桶裏沒水了,”那聲音帶著點委屈,“我渴得緊,你快些汲水給我喝。”
王二的腳像被釘在地上,月光恰好從雲縫裏漏下來,照亮井口的水麵。那水黑得發稠,映出他自己的臉——眼窩深陷,嘴唇烏青,像口棺材裏倒出來的屍。可水麵裏除了他,還有個模糊的人影,穿著秀蓮那件靛藍布衫,正隔著水望著他。
“你……你不是秀蓮。”他牙齒打顫,轉身要跑,後頸突然被什麽冰涼的東西纏住,腥甜的水味直衝鼻腔。
“為什麽不認得我了?”那聲音貼著他耳朵,指甲(或者說,是類似指甲的東西)刮過他的喉結,“你看,我脖子上這道疤,還是你當年打我時撞的呢。”
王二想喊,卻被一股大力拽得往前撲,臉差點貼到水麵。他看見水裏伸出無數隻手,白森森的手指縫裏淌著泥,其中一隻戴著他給秀蓮買的銀鐲子——那鐲子明明隨婆娘下葬了。
“救命……”他隻來得及吐出兩個字,整個人就被猛地拽進井裏。水花濺起半尺高,又“嘩啦”落回水麵,打濕了井邊的青石板。
老槐樹上的烏鴉驚得飛起來,呱呱叫著掠過月亮。井裏很快恢複平靜,隻有水麵上還浮著王二的草帽,轉了兩圈,慢慢沉了下去。
次日辰時,百草堂的夥計趙陽第一個發現異常。他去井邊打水,剛挪開青石板,就看見王二的屍首漂在水麵上,臉朝上,嘴角咧得老大,像是在笑。
“媽呀!”趙陽手裏的水桶摔在地上,水潑了一地,混著從井裏漫出來的黑水,在地上積成個扭曲的水窪。他後退時撞到槐樹,後腰撞在樹樁上,疼得齜牙,左臂的胎記卻突然發燙——那半片井紋胎記像被火烙似的,燙得他差點跳起來。
“咋了咋了?”鎮民們被喊聲引來,圍在井邊探頭探腦。有人認出王二,嚇得捂住嘴,“這不是王老二嗎?咋掉井裏了?”
“看他那樣子……”有人指著屍體的笑臉,聲音發虛,“跟前年掉進井裏的李老三一個樣。”
人群一陣騷動,紛紛往後退。趙陽捂著胳膊蹲在地上,胎記的燙意越來越強,像有什麽東西要從皮膚裏鑽出來。他偷偷抬眼,看見王二的脖頸處有圈青黑色的指印,指甲縫裏嵌著點木屑,顏色發黑,帶著股檀香混著腐臭的怪味。
“都讓讓,都讓讓!”粗啞的嗓門撥開人群,鎮長錢百福挺著圓肚子走來,綢緞馬褂上繡著團金線壽字,卻掩不住領口的油光。他往井裏瞥了一眼,眉頭皺成個疙瘩,“又是這口破井!我說過多少次,月圓夜不能來汲水,偏有人不聽!”
“鎮長,這分明是汲水鬼……”有人小聲嘀咕。
“胡說八道!”錢百福眼睛一瞪,“什麽鬼不鬼的?定是王二自己失足掉下去的!趕緊找兩個人把屍首撈上來,找塊席子裹了埋了!”
他話剛說完,就見兩個道士模樣的人站在人群外。為首的道士穿著件洗得發白的道袍,頭發用根木簪胡亂挽著,手裏拎著個銅葫蘆,葫蘆上刻著看不懂的符文,被太陽曬得發亮。他身後的女徒弟倒生得周正,青布衣裙,腰間別著麵巴掌大的銅鏡,鏡邊鑲著圈碎銀,眼神亮得像淬了冰。
“道長是路過的?”錢百福上下打量著那道士,語氣裏帶著警惕。
“遊方的,討碗水喝。”李承道懶洋洋地開口,眼角的皺紋裏還沾著點泥,“聽見這邊熱鬧,過來瞧瞧。”他說話時,手裏的銅葫蘆突然“嗡”地響了一聲,震得他手一抖。
“有啥好瞧的?就是個失足落水的。”錢百福往井邊擋了擋,“趙陽,去給道長倒碗水,讓他們喝完趕緊走,別在這兒添亂。”
趙陽剛要起身,那女徒弟卻突然往前走了兩步,從腰間摘下銅鏡,對著井口照了照。鏡麵反射的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可就在那一瞬間,趙陽看見鏡中閃過無數隻手,在水裏抓來抓去,指甲縫裏全是黑泥。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後麵精彩內容!
“師父。”林婉兒放下銅鏡,聲音清冷,“這井不對勁。”
李承道沒說話,隻是把銅葫蘆往懷裏塞了塞,葫蘆口對著井口的方向。他眯著眼看了看太陽,又看了看井邊的青苔,突然蹲下身,用手指摳了點王二屍首旁的黑水,放在鼻尖聞了聞。
“鎮魂木的味兒。”他低聲說,手指在地上畫了個奇怪的符號,“不是失足,是被東西拖下去的。”
錢百福的臉一下子沉了“道長這話可不能亂說!枯井鎮太平日子過得好好的,別拿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嚇唬人!”
“是不是嚇唬人,晚上便知。”李承道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今晚又是月圓,不是嗎?”
這話一出,人群裏響起片抽氣聲。有人偷偷看了看天,太陽明明好好掛在天上,卻覺得後背冷颼颼的,像有井水順著脊梁骨淌下去。
趙陽的胎記還在發燙,他低頭看著自己的胳膊,那半片井紋胎記紅得像要出血。他突然想起祖父臨死前說的話——“井裏的東西出來時,胎記會發燙,那是祖宗在叫你……”
日頭偏西時,王二的屍首被草草埋了。錢百福讓人在井邊貼了張黃符,又派了兩個衙役守著,不許任何人靠近。可越是這樣,鎮民們越覺得心裏發毛,家家戶戶早早關了門,連狗都不敢在巷子裏叫。
趙陽縮在百草堂的櫃台後,借著藥碾子的陰影摸自己的胎記。那燙意還沒退,反而順著胳膊往心口鑽。他從抽屜裏翻出個布包,裏麵是半塊發黃的帛書,上麵畫著老井的剖麵圖,井底標著個小小的“密”字——這是他從祖父遺物裏找到的,看了三年也沒看懂。
“咚咚。”有人敲櫃台。
趙陽嚇了一跳,抬頭看見那女徒弟林婉兒站在櫃台前,手裏還拿著那麵銅鏡。“要點什麽?”他趕緊把帛書塞回抽屜,心跳得像打鼓。
“給我拿點艾草。”林婉兒的目光掃過他的胳膊,“你胳膊不舒服?”
“沒、沒有。”趙陽往袖子裏縮了縮,轉身去藥櫃拿艾草,指尖卻在發抖。
林婉兒接過艾草,卻沒走,反而盯著他說“你剛才藏的是什麽?”
“沒什麽……”
“是關於老井的吧。”她突然湊近,聲音壓得很低,“你左臂的胎記,是井紋,對不對?”
趙陽猛地抬頭,撞進她清亮的眼睛裏。那眼神太利,像能看穿他的骨頭。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胎記突然又燙起來,這次燙得他差點叫出聲。
“今晚別靠近老井。”林婉兒把艾草錢放在櫃台上,轉身要走,又停下補充了一句,“尤其別相信井裏的聲音。”
她走後,趙陽癱坐在椅子上,後背全是冷汗。他看著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月亮已經爬上來了,圓得像麵鏡子,照著老井的方向,把那口千年古井映得像隻睜著的眼。
而此時的老井邊,李承道正蹲在槐樹下,手裏的銅葫蘆微微發燙。他望著井口的黃符被風吹得嘩嘩響,突然低聲說了句“二十年了,你還是這麽不安分……”
話音剛落,井裏傳來“咕嚕”一聲,像是有什麽東西正在慢慢浮上來。
夜色像塊浸了水的黑布,沉沉壓在枯井鎮的房簷上。趙陽攥著那半塊帛書,指腹把邊緣磨得發毛。藥鋪後院的老鍾敲了八下,他聽見街對麵傳來衙役的嗬斥聲——定是那兩個守衛又在驅趕試圖偷看的鎮民。可他知道,真正該怕的不是看熱鬧的人,是井裏那個東西。
“啪嗒。”
窗紙突然被什麽東西打了一下。趙陽猛地抬頭,看見窗欞上貼著張黃符,是錢百福早上貼在井邊的那種。符紙邊緣已經發黑,像是被水泡過,中間還破了個小洞,洞眼圓得規整,不像風刮的,倒像被什麽東西從外麵戳穿的。
他伸手去揭符紙,指尖剛碰到紙角,就聽見後院傳來“嘩啦”一聲——是水缸翻了。趙陽抄起門後的扁擔,躡手躡腳往後院走,月光從牆頭上漏下來,照得滿地藥渣泛著白,像撒了層碎骨。
水缸躺在地上,缸底朝天,原本盛著的半缸清水淌了一地,在月光下亮晶晶的,竟順著牆角的陰溝,往老井的方向流去。更讓他頭皮發麻的是,水缸內壁沾著些黑發散,跟早上在井沿看見的一模一樣。
“趙陽。”
女人的聲音突然在後門口響起,軟乎乎的,跟王二聽見的那個調子像得可怕。趙陽猛地轉身,扁擔橫在胸前,卻看見林婉兒站在門口,手裏的銅鏡反射著月光,照得她半邊臉發白。
“你怎麽來了?”他鬆了口氣,後背的冷汗卻更密了。
“我師父在井邊,讓我來拿點雄黃。”林婉兒走進來,目光掃過地上的水痕,“你這兒也漏水了?”
趙陽這才發現,那水不是從水缸裏流出來的,是從地下滲上來的,帶著股河泥腥氣,跟老井裏的水一個味兒。“你看這個。”他把帛書遞過去,聲音發顫,“我祖父畫的,井底有密室。”
林婉兒展開帛書,銅鏡的光打在上麵,原本模糊的線條突然清晰起來——井底左側果然有個狹小的空間,用三條橫線標著什麽,旁邊還畫著個類似胎記的圖案。“這是……”她指尖點在圖案上,“跟你胳膊上的胎記一樣。”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後麵更精彩!
趙陽點頭,剛想說什麽,就聽見街那頭傳來慘叫。不是一個人,是兩個,像被什麽東西捂住了嘴,聲音悶在喉嚨裏,最後變成“咕嚕”一聲,跟井裏的水聲一個調。
“是守井的衙役!”趙陽拽起林婉兒就往外跑,扁擔都甩在了地上,“他們出事了!”
兩人衝到街口,就看見老槐樹下空蕩蕩的,那兩個衙役不見了蹤影,隻有兩頂帽子掉在井邊,帽簷上沾著黑泥。錢百福貼的黃符碎成了紙渣,散在地上,被風吹得打轉。
林婉兒突然舉起銅鏡,鏡麵對著井口。趙陽湊過去一看,嚇得腿一軟——鏡中映出的井水裏,浮著兩個白花花的人影,正是那兩個衙役,他們麵朝上,嘴角咧著詭異的笑,脖頸處青黑色的指印跟王二的一模一樣。
“師父!”林婉兒回頭喊,卻發現李承道不知何時站在槐樹後,手裏的銅葫蘆正冒著絲絲白煙。
“晚了。”李承道聲音發沉,把葫蘆口對準井口,“這東西餓了二十年,剛出來就沒打算客氣。”
話音剛落,井裏“嘩啦”一聲翻起水花,一隻白森森的手從水裏伸出來,抓在井沿上,指縫裏淌著黑泥,指甲長而卷曲,像老鴰的爪子。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無數隻手爬出來,沿著井沿往外蔓延,青石板上立刻滲出水痕,腥臭氣撲麵而來。
“快跑!”李承道拽起林婉兒就往後退,同時從懷裏掏出幾張符咒,往空中一拋,“燃!”
符咒在空中自燃,火光映出個巨大的影子在井裏晃動,那影子浮腫發白,看不清臉,隻能看見無數隻手在水裏擺動,發出“咕嚕咕嚕”的汲水聲。
趙陽被嚇得釘在原地,直到一隻手抓住他的腳踝——那手冰冷刺骨,帶著股河泥味,他低頭一看,竟是王二的屍首!不對,王二明明被埋了,可這張臉分明是他,嘴角還掛著笑,眼睛卻空洞洞的,像兩口小井。
“救……命……”趙陽想喊,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他看見王二的手背上沾著木屑,跟早上在井邊看到的一樣,是鎮魂木的碎屑。
“用這個!”林婉兒突然扔過來一麵小銅鏡,正是那麵破妄鏡,“照它的臉!”
趙陽哆哆嗦嗦接過銅鏡,鏡麵反射的光剛好照在王二的臉上。那屍首突然發出一聲尖叫,不是人的聲音,像瓷器碎裂,臉上的笑瞬間扭曲,皮膚像泡發的紙一樣皺縮起來,露出底下青黑色的骨頭。
“快閃開!”李承道的聲音穿透尖叫,趙陽隻覺得被人猛地往後一拽,重重摔在地上。他抬頭看見那屍首化作一灘黑水,滲進井沿的裂縫裏,而井裏的影子正慢慢往上爬,半個浮腫的腦袋已經露出水麵,頭發像水草一樣漂在水上。
“它怕破妄鏡。”林婉兒扶起趙陽,銅鏡在她手裏轉了個圈,“是幻術,不是真的鬼魂。”
李承道卻搖了搖頭,銅葫蘆裏的白煙更濃了“是真的,也是假的。是怨氣借屍氣聚的形,鎮魂木鎮不住,得找到源頭。”他突然看向趙陽,“你祖父是趙守真,對不對?”
趙陽渾身一震“你認識我祖父?”
“二十年前,是我親手把他送進井裏的。”李承道的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過,“他讓我帶句話給後人——‘井中密,血為匙’。”
這話剛說完,井裏的影子突然發出一陣刺耳的尖嘯,無數隻手猛地拍向水麵,水花濺起丈高,打濕了三人的衣襟。趙陽感覺左臂的胎記燙得像火,低頭一看,那半片井紋胎記竟滲出細密的血珠,順著胳膊滴在地上,在青石板上暈開,形狀正好跟帛書上的圖案重合。
“血為匙……”林婉兒盯著地上的血痕,突然明白了什麽,“帛書上的密室,要用你的血才能打開!”
井裏的影子似乎聽見了這話,猛地加速往上爬,半個身子已經探出井口,浮腫的皮膚上布滿青苔,胸口處插著半塊鎮魂木,木頭縫裏還在淌黑血。
“今晚它要出來。”李承道把銅葫蘆塞給林婉兒,“看好他,我去拖住它。”他從道袍裏抽出一把桃木劍,劍身上刻滿符文,“記住,子時前必須打開密室,否則全鎮的人都得變成它的替身。”
話音未落,他已經衝了上去,桃木劍帶著風聲劈向那影子。趙陽看著他的背影,又看了看井裏不斷湧出的黑水,突然明白祖父帛書上的“密”字是什麽——不是密室,是罪證,是二十年前被沉井的真相。
而此時的鎮長府裏,錢百福正跪在香案前,案上擺著個青銅鈴鐺,鈴鐺上刻著跟井沿一樣的花紋。他手裏拿著張泛黃的紙,上麵寫著“鴉片賬冊”四個大字,嘴角掛著跟井中屍首一樣的笑。
“快了……就快了……”他喃喃自語,鈴鐺突然無風自動,發出“叮鈴”一聲脆響,像在回應他的話。而鈴鐺的影子投在牆上,竟變成一隻抓著鎮魂木的手,指甲縫裏全是黑泥。
子時的梆子聲剛敲過第一下,枯井鎮的月光突然暗了下去。不是被雲遮了,是井裏湧出來的黑水漫過青石板,像塊巨大的黑布,正一寸寸吞噬著月光。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後麵精彩內容!
趙陽被林婉兒拽著往後退,腳踝上的涼意還沒散——方才王二的屍首雖被破妄鏡照散,可那冰冷的觸感像凍進了骨頭裏。他低頭看左臂,胎記上的血珠還在往外滲,滴在地上,竟在黑水裏浮起淡淡的紅光,像條引路的血線。
“往這邊走。”林婉兒突然拐進旁邊的巷子,破妄鏡在手裏轉得飛快,鏡麵反射的光掃過兩側的牆,“我師父說密室入口不在井底,在井神婆的地窖。”
趙陽一愣“井神婆?那個說要獻祭童男童女的老婆子?”
“她地窖的地基跟老井是連通的。”林婉兒的聲音壓得極低,鏡光突然停在巷尾的土坯房上,那房子的煙囪歪歪扭扭,像根斷了的骨頭,“帛書上的三條橫線,不是標記,是地下暗河的流向,最後匯入她家地窖。”
兩人剛摸到土坯房門口,門突然“吱呀”一聲開了道縫,一股濃重的草藥味混著血腥氣飄出來。趙陽推開門,破妄鏡的光掃過屋裏,隻見井神婆倒在灶台邊,胸口插著把剪刀,血流了一地,染紅了她懷裏的布偶——那布偶穿著紅肚兜,眉眼被人用朱砂塗得猙獰,正是她白天說要獻祭的“童男”。
“是錢百福幹的。”林婉兒蹲下身,摸了摸井神婆的脖子,“剛死沒多久,體溫還沒散。”她掀開布偶的衣角,裏麵露出塊碎木片,跟王二手背上的一樣,是鎮魂木,“他在滅口,怕井神婆說出什麽。”
趙陽的目光落在牆角的地窖口,那口木蓋被人撬開了,邊緣還沾著新鮮的泥土。胎記突然又燙起來,這次燙得他眼前發黑,恍惚間竟看見地窖裏伸出無數隻手,抓著井神婆的腳往底下拖。
“別看!”林婉兒用破妄鏡照向地窖,鏡光裏閃過一片晃動的人影,那些人影都穿著清朝的官服,胸口插著鎮魂木,“是幻象,它想引我們下去。”
可已經晚了。地窖裏傳來孩子的哭聲,咿咿呀呀的,像井神婆那個失蹤的孫子。趙陽的腳不聽使喚地往地窖口挪,他知道那是假的,可那哭聲太真切,像針一樣紮著他的耳膜——他想起自己小時候,祖父被沉井那天,也是這樣撕心裂肺地哭,卻沒人肯回頭。
“趙陽!”林婉兒拽住他的胳膊,銅鏡狠狠砸在他手背上,“你看清楚!”
趙陽猛地回神,破妄鏡的光正照在他臉上,鏡中映出的不是他自己,是個滿臉皺紋的老頭,左眼是個黑洞,正是他從未見過的祖父趙守真。那老頭對著他笑,嘴角咧到耳根,露出黑洞洞的牙床,脖子上纏著鐵鏈,鏈鎖上掛著塊鎮魂木。
“血……要血……”鏡中的老頭突然開口,聲音像從水裏撈出來的,“鑰匙……在你骨頭裏……”
趙陽嚇得把銅鏡扔在地上,鏡麵摔出條裂縫。就在這時,地窖裏傳來“轟隆”一聲,像是有什麽東西塌了。林婉兒撿起銅鏡,拉著他就往地窖跳“沒時間了!我師父快撐不住了!”
地窖裏漆黑一片,隻有牆壁滲出的水痕在月光下泛著光。趙陽剛站穩,就聽見頭頂傳來打鬥聲——是李承道的桃木劍劈在什麽東西上的聲音,緊接著是一聲慘叫,不是人的聲音,像巨石碾過骨頭。
“往這邊走。”林婉兒用銅鏡照路,牆壁上畫著奇怪的符號,跟帛書上的一樣,“這是巫醫的符咒,用來鎮壓邪祟的,可現在……”她突然停住,鏡光打在前方的石壁上,那上麵刻著密密麻麻的名字,最上麵一個是“趙守真”,下麵劃著道血痕,“這些都是被沉井的人。”
趙陽湊近一看,名字旁邊還刻著日期,最近的一個是去年的,正是那個掉進井裏的李老三。他突然明白,所謂的“汲水鬼殺人”,根本不是隨機的,是按名單來的。
“咕嚕……”
腳下的水突然開始翻湧,趙陽低頭一看,嚇得往後跳——水麵上漂著個孩子的屍首,正是井神婆的孫子,他麵朝上,嘴角掛著笑,手裏攥著半塊鎮魂木。
“小心!”林婉兒拽著他往旁邊躲,那屍首突然爆開,化作無數隻手,抓向他們的腳踝。趙陽的胎記燙得像要燒起來,他感覺左臂的血順著指尖往下滴,滴在水麵上,那些手突然像被燙到一樣縮了回去。
“血真的有用!”林婉兒眼睛一亮,“快用你的血畫帛書上的圖案!”
趙陽咬破手指,蹲在地上用血畫圖案。可剛畫到一半,石壁突然震動起來,頭頂落下無數碎石。他抬頭看見個巨大的影子堵在窖口,是井裏那個浮腫的人影,它半個身子擠在入口,無數隻手正撕扯著李承道的道袍,祖父的桃木劍已經斷成了兩截。
“婉兒!快找賬冊!”李承道的聲音帶著血沫,他突然往影子懷裏塞了個東西——是那隻銅葫蘆,“炸!”
葫蘆“轟隆”一聲炸開,白煙彌漫了整個地窖。那影子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無數隻手瞬間縮回井裏。李承道摔了下來,胸口插著根斷木,正是鎮魂木,他指著石壁“按……按胎記的形狀推……”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後麵精彩內容!
趙陽這才發現,石壁上有塊凸起,形狀正好跟他的胎記吻合,隻是缺了右下角一塊。他用帶血的手按上去,剛用力,就聽見“哢嚓”一聲,石壁緩緩移開,露出個黑漆漆的密室。
密室裏堆著些木箱,最上麵的那個敞著口,裏麵露出本泛黃的賬冊。林婉兒剛要去拿,就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錢百福站在窖口,手裏舉著個青銅鈴鐺,鈴鐺上的花紋在月光下閃著光。
“好,好得很。”錢百福笑得滿臉肥肉都在抖,“二十年了,總算有人幫我找到這東西。”他搖了搖鈴鐺,密室裏突然傳來“咕嚕”聲,水麵上冒出無數隻手,這次不是幻象,是真的屍首,“趙守真當年就是想用這賬冊告倒我,可惜啊,沒人信一個‘通鬼’的巫醫。”
趙陽這才明白,所謂的“汲水鬼”,根本不是祖父的魂魄,是被錢百福用黑巫術困住的冤魂,而鎮魂木,是用來控製它們的工具。
“你以為殺了我就行?”林婉兒舉起破妄鏡,鏡光照在錢百福臉上,“這些冤魂早就想找你報仇了!”
錢百福卻不怕,他晃了晃鈴鐺“它們聽我的。”可話音剛落,那些手突然轉向他,抓向他的腳踝。他低頭一看,自己的鞋上沾著趙陽的血——剛才在打鬥時蹭到的。
“不!不可能!”錢百福慌了,拚命搖鈴鐺,可那些手像瘋了一樣往上爬,撕扯著他的肉。他看見井裏的影子正慢慢爬向他,那張浮腫的臉上,左眼是個黑洞,跟鏡中祖父的樣子一模一樣。
“是趙守真!”趙陽突然明白,祖父的魂魄一直都在,它在等一個機會,一個用血喚醒真相的機會。
混亂中,林婉兒抓起那本賬冊,拉著趙陽就往外跑。趙陽回頭看見錢百福被無數隻手拖向井裏,他發出淒厲的尖叫,嘴角卻慢慢咧開,露出跟那些屍首一樣的笑。李承道躺在地上,望著他們的方向,嘴角似乎也掛著笑,隻是很快被湧來的黑水淹沒。
地窖開始坍塌,趙陽和林婉兒拚命往外跑。當他們衝出地窖時,看見老井正在慢慢合攏,無數隻手在井口揮舞,像是在告別。月光重新照在枯井鎮,青石板上的黑水印慢慢褪去,隻留下淡淡的血跡。
趙陽低頭看自己的左臂,胎記已經不燙了,隻是那半片井紋變得異常清晰,像幅刻在骨頭上的地圖。他突然想起祖父的話“井裏的東西出來時,胎記會發燙,那是祖宗在叫你……”
原來不是叫他複仇,是叫他還債。
遠處傳來雞叫聲,天快亮了。趙陽握緊那本賬冊,上麵還沾著他的血。他知道,這不是結束,井裏的秘密還沒完全揭開,就像那隻在破妄鏡裏閃過的手,握著青銅井釘,在等下一個月圓夜。
入秋後的第一場雨下了整整三天,枯井鎮的青石板縫裏冒出層薄薄的綠苔,像給鎮子裹了層濕冷的屍衣。趙陽坐在百草堂的櫃台後,用破妄鏡照著新收的藥材,鏡麵突然晃了一下,映出門口站著個穿靛藍布衫的人影——是王二的婆娘秀蓮,可她明明去年就死了。
“趙小哥,給我抓副止咳的藥。”秀蓮的聲音軟乎乎的,跟王二死前聽見的一模一樣。她的袖口沾著黑泥,裙擺還在滴水,像是剛從井裏爬出來。
趙陽握緊手裏的銅杵,指節泛白。破妄鏡的邊緣在發抖,鏡麵裏的秀蓮正慢慢變形,脖頸處裂開道青黑色的縫,露出底下糾纏的水草。“你不是秀蓮。”他聲音發沉,往藥櫃後縮了縮,那裏藏著李承道留下的最後一張符咒。
“怎麽不是呢?”秀蓮笑了,嘴角咧得比王二死時還大,“王二欠我的,你也欠我的。”她突然指向趙陽的左臂,“那胎記沒了,可債還在呢。”
破妄鏡“哐當”掉在地上,鏡麵的裂縫裏滲出黑水。趙陽看見無數張臉在裂縫裏擠動——王二、井神婆的孫子、被沉井的趙守真……最後是錢百福,他的左眼變成個黑洞,正往外淌血。
“救命!”他抓起符咒往空中拋,符咒卻在落地前化作紙灰。秀蓮的手已經抓住他的腳踝,冰冷的觸感順著骨頭往上爬,他聞到一股熟悉的河泥腥氣,跟老井裏的一模一樣。
“別掙紮了。”秀蓮的臉突然變成趙守真的樣子,左眼的黑洞裏嵌著半塊鎮魂木,“井填了,可水還在。你以為補全胎記就能了事?那是鑰匙,也是鎖啊。”
趙陽的頭突然劇痛,無數畫麵衝進腦子裏——二十年前,李承道舉著桃木劍走向井邊,趙守真的左眼在月光下流血;錢百福往井裏扔鎮魂木,木片上刻著“借命”二字;還有他自己,六歲那年被按在井邊,祖父用帶血的手指在他胳膊上畫井紋,說“這是趙家欠的,也得趙家還”。
“原來如此……”他猛地明白,胎記不是鑰匙,是血契。祖父用巫蠱術將所有冤魂的怨氣封在他骨血裏,等的不是複仇,是獻祭——用他的命平息所有怨恨。
就在這時,破妄鏡突然炸開,碎片濺起的瞬間,趙陽看見鏡中閃過個熟悉的身影——林婉兒!她舉著那隻刻滿符文的銅葫蘆,站在老井的方向,葫蘆口正對著百草堂,白煙像條蛇,順著門縫鑽進來。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後麵精彩內容!
“燃!”
林婉兒的聲音穿透雨幕,白煙突然爆燃,化作道火牆,將秀蓮的影子困在中間。那影子發出淒厲的尖叫,皮膚像蠟一樣融化,露出底下青黑色的骨頭,正是趙守真的骨架,左手骨缺的指節處,纏著半塊寫著“李”字的鎮魂木。
“師父用自己的魂養著葫蘆裏的鎮魂煙。”林婉兒衝進藥鋪,臉上沾著黑灰,“他早就知道你是血契,二十年前故意留著趙守真的左眼,就是為了今天能破契!”
趙陽這才看清,林婉兒手裏的葫蘆底刻著的,除了“二十年前,我欠趙家一條命”,還有行更小的字“亦欠李家一眼。”——李承道竟是趙守真的私生子!當年挖左眼,是為了讓父親的魂魄保留一絲清明,不被怨氣吞噬。
火牆中的骨架突然停止掙紮,左眼的黑洞裏飛出隻黑色的蝴蝶,盤旋著落在趙陽的左臂上。那裏的白痕重新亮起,這次不是井紋,是道劍痕,像被桃木劍劈開的,將血契徹底斬斷。
“祖父……”趙陽的眼淚混著雨水落在地上,骨架在火中化作點點熒光,其中一點鑽進他的左眼,他突然看清了所有事——王二偷了秀蓮的救命錢導致她病死,井神婆的孫子是錢百福走私鴉片的眼線,而那些被沉井的人,半數都沾著血債。
“怨氣要認的不是無辜人。”林婉兒收起葫蘆,白煙漸漸散去,“是因果。”
雨停時,鎮民們發現百草堂的門開著,趙陽正蹲在門口,用破妄鏡的碎片拚湊著什麽。碎片映出的天很藍,雲很白,照得人眼睛發疼。
三個月後,枯井鎮立了塊新碑,上麵沒刻名字,隻畫著半片井紋,另一半用朱砂補全,像隻睜著的眼。趙陽成了新的鎮長,把錢百福的鴉片賬冊(原來藏在破妄鏡的夾層裏)交給了官府,那些牽連其中的鎮民,有的自首,有的遠走,倒也清靜。
林婉兒走的那天,趙陽去送了。她背著個舊木箱,裏麵裝著李承道的道袍和趙守真的藥書,說要去黃河上遊看看,那裏還有口跟枯井鎮一樣的老井。
“這鏡子你留著。”她把拚好的破妄鏡遞給他,鏡麵的裂縫像道閃電,“有時候看見的鬼,其實是自己心裏的債。”
趙陽把鏡子掛在老槐樹上,正對著被填平的老井。風吹過的時候,鏡子會發出“叮咚”的響聲,像口小銅鈴。鎮上的孩子路過,總說能在鏡子裏看見好多人影,有的在笑,有的在哭,可仔細看,又什麽都沒有。
隻有趙陽知道,那些人影一直都在。
又是個月圓夜,他坐在鏡前,看見裏麵映出自己的臉,左眼下方的痣越來越清晰,像顆沒幹的血珠。鏡中突然閃過隻手,握著枚生鏽的青銅井釘,釘尖對著他的左眼——那是錢百福臨死前掉在井底的,上個月被個孩子挖出來,交給了他。
趙陽伸出手,指尖穿過鏡麵,握住了那枚井釘。冰冷的觸感順著手臂往上爬,他聽見井裏傳來“咕嚕”聲,像無數人在水下歎氣,又像無數人在笑。
他知道,這不是結束。
老井填了,可水還在;鏡子裂了,可影還在;債還了,可因果還在。就像黃河的水,淌過枯井鎮,淌過無數個像枯井鎮一樣的地方,帶著河泥的腥氣,帶著井裏的回響,永遠都不會停。
鏡中的人影越來越多,漸漸分不清誰是鬼,誰是人。趙陽對著鏡子笑了笑,像王二死時那樣,又像趙守真終於閉眼時那樣,嘴角咧開,露出口白牙,在月光下閃著光。
遠處的黃河,正漲著秋汛
喜歡短篇鬼故事錄請大家收藏101novel.com短篇鬼故事錄101novel.com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